第二十四章 井底情仇

人與人之間,好像總有種奇怪而愚昧的現象。

他們總想以傷害別人來保護自己,他們傷害的卻總是和自己最親近的!

因為他們只能傷害到這些人,卻忘了他們傷害到這些人的時候,同時也傷害了自己。

所以他們受到的傷害也比別人更深。

所以他們自己犯了錯,自己痛恨自己時,就拼命想去傷害別人。

人間若真有地獄,那麽地獄就在這裏。

就在這叢盛開著的菊花前,就在這小小院子裏。

院子裏有四個人的屍身——父親、母親、女兒、兒子。

孟星魂若是早來一步,也許就能阻止這悲劇發生,但他來遲了。

黃昏,夕陽的余暉中仿佛帶著血一般的暗紅色,血已凝結時的顏色。

創口中流出的血已凝結,孟星魂彎下腰,仔細觀察著這些屍身上的創口,就像是期望著他們還能說出臨死前的秘密。

“這些人怎麽會死的?死在誰的手上?”

孟星魂幾乎已可算是殺人的專家,對死人了解得也許比活人還多,他看過很多死人,也曾仔細研究過他們臨死前的表情。

一個人若是死在刀下,臉上通常只有幾種表情,不是驚慌和恐懼,就是憤怒和痛苦。

無論誰看到一柄刀砍在自己身上時,都只有這幾種表情。

但這對夫妻的屍身卻不同。

他們的臉上既沒有驚懼,也沒有憤怒,只是帶著種深邃的悲哀之色——一種自古以來,人類永遠無法消滅的悲哀,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哀。

他們顯然不想死,卻非死不可。

但他們臨死前又並不覺得驚怪憤怒,就仿佛“死”已變成了他們的責任,他們的義務。

這其中必定有種極奇怪的理由。

孟星魂站起來,遙視著天畔已逐漸暗淡的夕陽,仿佛在沉思。

這件事看來並沒有什麽值得思索的。

無論誰看到這些屍身,都一定會認為是老伯殺了他們的。

一個在逃亡中的人,時常都會將一些無辜的人殺了滅口,但孟星魂的想法卻不同。

因為他已發覺這些人真正致命的死因並不是那些刀傷。他們在這一刀砍下來之前,已先中了毒。

那毒藥的分量已足夠致命。

老伯絕不會在一個人已中了致命之毒後,再去補上一刀。

他既不是如此殘忍的人,也沒有如此愚蠢。

“那麽這些人是怎會死的?死在誰手上呢?”

孟星魂的眼角在跳動。

當他有某種強烈的預感時,眼角總是會不由自主地跳動起來。

那麽他是不是已找出了這秘密的答案?

外面忽然有人在敲門。

孟星魂沉吟了半晌,終於慢慢地走過去,很快地將門拉開。

他的人已到了門後。

每個人開門的方式不同,你若仔細觀察,往往會從一個人開門的方式中發覺他的職業和性格。

孟星魂開門的方式是最特別、最安全的一種。

像這麽樣開門的人,仇敵一定比朋友多。

門外的人吃了一驚。

無論誰看到面前的門忽然被人很快地打開,卻看不到開門的人時,往往都會覺得大吃一驚。

何況他本就是個很容易吃驚的人。

容易吃驚的人通常比較膽小,比較懦弱,也比較老實。

孟星魂無論觀察活人和死人都很尖銳,他觀察活人時先看這人的眸子。

就算天下最會說謊的人,眸子也不會說謊的。

看到門外這人目中的驚恐之色,孟星魂才慢慢地從門背後走出來,道:“你找誰?”

他的臉也和老伯的臉一樣,臉上通常都沒有任何表情。

沒有表情通常也就是一種很可怕的表情。

門外這人顯然又吃了一驚,不由自主便退後了兩步,向這扇門仔細打量了兩眼,像是生怕自己找錯了人家。

這的確是馬方中的家,他已來過無數次。

他松了口氣,賠笑道:“我來找馬大哥的,他在不在?”

這家人原來姓馬。

孟星魂道:“你找他幹什麽?”

他問話的態度就好像在刑堂上審問犯人,你若遇見個用這種態度來問你的人,不跟他打一架,就得老老實實地回答。

這人不是打架的人。

他喉結上上下下地移動,囁嚅道:“昨天晚上有個人將馬大哥的兩匹馬和車子趕走了,到現在還沒回來,我想來問問馬大哥,究竟是怎麽回事?”

孟星魂道:“趕車的是個什麽樣的人?”

這人道:“是個塊頭很大的人。”

孟星魂道:“車子裏面有沒有別人?”

這人道:“有。”

孟星魂道:“有多少人?”

這人道:“我不知道。”

孟星魂沉下了臉,道:“怎麽會不知道……”

這人情不自禁,又往後退了兩步,吃吃道:“車窗和車外都是緊緊關著的,我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