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奇峰叠起

喜歡喝酒的人眼睛看著別人喝酒,自己喝的卻是紅糖水,那心裏是什麽滋味,不喝酒的人做夢都不會想得到。

富八爺幾杯酒下肚,居然也滿面春風起來,笑道:“糖水總比酒好喝得多了吧……呵呵,哈哈,來,來,請用些菜。”

幾個“聰明人”早就在等著這句話,不等他話說完,早已拿起筷子。

誰知富八爺突又沉下了臉,厲聲道:“這菜是誰端上來的?莫非是想害人嗎?”

幾個“聰明人”一聽話風不對,一顆心又在下沉了下去。

有個人終於忍不住了,賠笑道:“這菜又有何不妥?”

富八爺正色道:“各位有所不知,油膩之物最是傷身,常言說得好,青菜豆腐保平安,尤其我輩武林中人,吃多油膩,縱不瀉肚子,也難免變得臃腫,人一臃腫,行動就難免有所不便……”他頓了頓接道:“行動不便,若與人交手時,武功就難免要打折扣,各位遠道而來,若因吃了我的菜而有什麽三長兩短,卻叫我如何對得起各位。”

他不但說得頭頭是道,而且光明正大,完全是一副悲天憫人的心腸,大家雖聽得哭笑不得,氣破肚子,卻也無言可駁。

富八爺將一盆排翅全部搬到面前,嘆了口氣,道:“但我這老頭子吃些卻沒關系,反正我已是行將就木的人,還怕什麽。”

只見他一口酒、一口菜地吃著,還不住嘆著氣,喃喃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為了許多朋友的好處,我就算受些罪也是應該……各位請,請用糖水。”

大家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大眼瞪小眼,嘴裏雖不敢說話,心裏只希望將這小氣鬼活活脹死。

俞佩玉這才知道“為富不仁”這四個字是怎麽來的了。

他也曾見過不少貪財的人,也知道貪財的人必定很小氣,但像這位富八爺……他實在想不通這人怎麽生出來的。

就在這時,突聽一人笑道:“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你受的罪太多了,讓我也受些吧。”

這正是每個人心裏想說,又不敢說的話,此刻聽到有人居然真說了出來,只覺痛快已極。

但是大家又不禁暗暗替這人擔心,他竟敢在富八太爺面前說這種話,豈非正如在老虎頭上拍蒼蠅。

富八爺面上果然已變了顏色,“啪”地,放下筷子,冷笑道:“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好朋友,我的好朋友都死光了,你是誰?”

只聽那人笑道:“小弟專程來為八哥拜壽,八哥怎地還未見就要咒小弟死呢?”

他第一次說話的時候,大家就覺得這人就在附近,卻偏偏見不到,現在第二次說話,大家反而覺得他在很遠了。

但等到最後一個“呢”字說出來,門口忽然就出現了一個人影子。

這人很高、很瘦,穿著件不青不灰,又像青又像灰的長袍子,腰畔系著根杏黃色的絲絳,懸著柄形式奇古的劍。

他頭上戴著頂竹笠,這頂竹笠就像是個盆子,將他連頭帶臉一起蓋住,別人瞧不見他的臉,他卻可以瞧見別人。

富八爺像是已認出了他,連富八奶奶的神情都已有些異樣,幸好臉上塗著的那層粉幫了她的忙,她臉色就算變了,別人也看不出。

青袍佩劍的人已搖搖晃晃走了進來,笑著道:“故人遠來,八哥難道連個座位都不賞麽?”

富八爺的臉色就像是鞋底,道:“坐,坐,坐。”

他一連也不知說了多少個“坐”字,卻沒有動一動。

青袍客道:“噢,我明白了,八哥的規矩是要上座,先得送禮,不送禮的人非但沒位子坐,只怕連屁股都要被打得開花。”

他在身上摸了摸,又道:“小弟卻偏偏忘了備禮來,怎麽辦呢?……噢,對了,常言道:秀才人情紙半張,禮輕人意重,是嗎?”

摸了半天,他居然摸出張又皺又臟的紙條,也不知道是幹什麽用的,他居然將這張紙送到富八爺面前,還笑著道:“卻不知這份禮夠不夠。”

這時連魚璇的臉色都變了,有人送來南海珊瑚,還不免嘔血而死,這人只送來半張破紙,富八爺不打破他腦袋才怪。

誰知怪事真的出現了。富八爺竟點著頭道:“夠了,夠了,夠了……”

青袍客道:“八哥既然說夠,那麽就該讓小弟坐下來受罪了吧。”

說著說著,突然一伸手,拎起了一個人的脖子。

這人外號“半截山”,顧名思義,就可知道他是怎麽樣的一個人了,此刻被青袍客隨手一拎,竟像是小雞般被拎了起來,全身的氣力一下子就不知跑到哪裏去了,也不知怎地就被拎到門口。

再看那青袍客已坐在他位子上,眨眼間就將那盆剩下的魚翅吃得幹幹凈凈,又拿起酒壺,如長鯨吸水般一吸而盡。

富八爺竟只是眼睜睜地瞧著,動也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