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蝶 舞(第3/6頁)

“好像是的。”吳婉輕輕地回答。

她是個溫柔的妻子,非常非常溫柔,對她的丈夫一向千依百順,就算在心裏最難受、最生氣的時候,說話也是輕聲細語,從來沒有發過脾氣。

可是司馬超群知道:“你只有在生氣的時候才會一大早就開始喝酒。”他問他的妻子:“今天你為什麽生氣?”

吳婉沒有回答,也沒有開口。

她在默默地斟酒,為她的丈夫和她自己都滿滿地斟了一杯。

“我知道你是為了什麽生氣,你是為了卓東來。”司馬說,“你看不慣他對我說話的那種樣子。”

吳婉沉默,默認。

“可是你也應該知道他平時不是這樣子的,今天他也在生氣。”司馬說,“因為今天我一直在他面前誇贊小高。”

他眼中忽然又露出充滿譏誚的笑意:“他一向不喜歡我在他面前誇贊別人是個好朋友。”

吳婉居然開口了。

“難道他是在吃醋?”她的聲音忽然提高了些,而且也充滿了譏誚,“連我都沒有吃醋,他憑什麽吃醋?”

吳婉一向溫柔,非常溫柔,可是現在她已經喝了五杯酒。

她喝的是司馬平時最常喝的酒,司馬平時喝的都是烈酒,最烈的酒。

一個平時很少喝酒的女人,忽然一下子喝下了五杯烈酒之後,不管說出什麽樣的話來,都是值得原諒的。

——一個平時很少喝酒的男人忽然喝下五杯烈酒,說出來的話也同樣值得原諒。

所以司馬笑了。

“你本來就是在吃醋,你一直都在吃卓東來的醋,就好像我會把他當作女人一樣。”

“我知道你不會把他當作女人的,他也沒有把你當作女人。”吳婉又喝了一杯,“他一直都把你當作他的兒子,如果沒有他,你根本就沒有今天。”

她的聲音已嘶啞,她嘶聲問她的丈夫:“為什麽不能自己去做一點事,讓他知道沒有他你也一樣活得下去?你為什麽不能證明給他看?”

司馬沒有回答,也沒有開口。

他也和他的妻子一樣,在默默地斟酒,為他自己和他的妻子斟了一杯。

可是吳婉沒有再喝這一杯。她已經倒在他的懷裏,失聲地痛哭起來。

司馬沒有哭,眼睛裏甚至連一點淚光都沒有。

他好像已經沒有眼淚。

03

在這個建築宏偉的莊院裏,寬闊華美的庭園中,有一個幽僻的角落,角落裏有一扇很窄的門。門後偶爾會傳出一兩段悠揚的琴聲。可是誰也不知道門外是什麽地方,誰也沒有見到過那位彈琴的人。

因為這裏是卓東來劃下的禁區,如果有人敢踏入禁區一步,他的左腳先踏進來,就砍斷他的左腳;右腳先踏入,就砍斷右腳。

這是條非常簡單的法令,簡單而有效。

不管是從司馬的居處還是從卓東來的小屋走到這裏來,都要走很長的一段路。

卓東來撐著把油紙傘,冒著雪穿過庭園,他走在積雪的小徑上時,雖然沒有施展輕功,雪地上也只不過留下一點淺淺的腳印。

角落裏的窄門終年常閉。

卓東來輕輕敲門,先敲三聲,再敲一聲,又等了很久之後,窄門才開了一線。

開門的是個極美的女人,穿著件雪白的銀狐鬥篷,臉色也好像她的鬥篷一樣。

卓東來壓低聲音,很恭敬地問:“老先生起來沒有?”

“早就起來了。”這個女人說,“老年人總是起得特別早的。”她幽幽地說:“也許他們知道來日已無多,所以對每一天都特別珍惜。”

門後是個幽靜的小院,寒風中充滿了沁人心脾的梅香,一株形狀古拙的老松下,有一個小小的六角亭,一個老人坐在亭子裏,看著外面的雪花一片片飄落,仿佛已經看得出神。

沒有人知道他的年紀和姓名,連他自己都已經忘記。

他的身子枯瘦而矮小,遠遠看過去就像是個八九歲的孩子,他的頭看來就像是個風幹了的硬殼果,臉上刻滿了風霜雨露和無數次痛苦經驗留下的痕跡。

無情的歲月雖然已使他的身體完全萎縮,可是他的一雙眼睛裏,還是時常會閃動起一種充滿了老人的智慧和孩子般調皮的光芒。

在這種時候,他的眼睛看來就好像是陽光照耀下的海洋。

卓東來恭恭敬敬地站在小亭外,恭恭敬敬地行禮問好:“老先生的氣色看來比我上次來的時候好得多了,就好像忽然年輕了二十歲。”

老人本來好像根本沒有看見他,也不準備理他,卻又忽然轉過頭,對他眨了眨眼。

“你看來我真的好像年輕了二十歲?”

“當然是真的。”

“那麽你就是個瞎子,又蠢又笨的瞎子。”老人雖然在罵人,聲音卻顯得很愉快,“你難道看不出我已經年輕了四十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