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回神僧有神行鐘名鼻涕 惡鬼作惡事杠折龍頭

話說無垢和尚聽得孫癩子說要去城裏瞧處決趙如海,即正色說道:“這殺人的勾當,不是我們出家修道的人所應看的。我原意並不打算傷他性命,他自己要借此屍解,我只得由他。”孫癩子道:“萬一趙如海是因恐怕你處置他,故意是這般做作。瀏陽縣又和前次一般的殺他不著,豈不上了他的當嗎?”無垢和尚道:“決不至此!他若敢當著我說假話,便不至怕我了。所可慮的只怕縣太爺答應他葬社壇,及每年春秋二祭的話靠不住,以後就還有得麻煩。”孫癩子道:“那種答應的話,自然是靠不住的。縣太爺為要他自己說出殺他的法子,說權且答應,可見將來決不答應。趙如海不是糊塗人,怎的這樣閃爍不實的話,也居然相信了?”無垢和尚笑道:“我為趙如海這個孽障,也受累好幾日了。於今只要他不再出世害人了,我的心願就算滿足。以外的事我們都可以不管。你我已十來年不見面了,難得今日於無意中遇著。我去城裏的時候,曾順便帶了一葫蘆好酒回來,我兩人分著喝了罷。”

孫癩子是生性最喜喝酒的,聽說有酒喝,連連點頭笑道:“原來你那禪杖上掛的葫蘆裏面是酒啊。我在城裏初看見你的時候,心裏正猜度不知你那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呢。你那酒葫蘆倒不小,不知一葫蘆能裝多少酒?”無垢和尚一面起身從床頭取出那葫蘆來,一面笑說道:“我這葫蘆從外面看了很平常,喜酒的人得著了,卻是件好東西,誇張點兒可以說是喜酒人隨身的法寶。”

孫癩子即起身將葫蘆接過來掂了一掂輕重,約莫有三四斤酒在裏面。仔細看了幾眼,笑道:

“這葫蘆的年代,只怕已很久了。究有些什麽好處?就外面來是看不出是什麽法寶來,不過象這般大的葫蘆,也不容易尋著便了。”無垢和尚道:“你當心一點兒,不可掉在地下打破了。因裏面裝滿了一葫蘆的酒,太重了些,落地就難免不破了。沒有酒時倒不要緊,這葫蘆大的不稀奇,比這個再大三五倍的我都見過。這葫蘆的好處,就在年代久遠。實在已經過了多少年,雖不得而知,然只就我師祖傳到我師傅,由我師傅傳到我,總算起來便已有一百二十多年了。”孫癩子笑道:“這不是一件古玩家用的什物,年代越久遠,越朽敗不中用,有什麽好處呢?”

無垢和尚笑道:“若是年代久遠了,便朽敗不中用,我還說它做什麽呢。這葫蘆的好外,在我師祖手裏便已和此刻一樣,可見得以前已不知經過多少年了。這葫蘆裏面,不問你裝什麽酒進去,只將塞頭蓋好,無論你擱多少年不喝,不但不至變味,並且越久越香醇,分量也不短少毫厘。

這一層好處,在尋常的酒葫蘆中,已是少有的了。然若僅有這一層好處,還夠不上說是喜酒人隨身的法寶,最大的好處,乃是喜酒的人出門走長路,走到了荒僻的所在,每苦沽不著好酒。有了這葫蘆,盡管沽來的酒味平常,只須裝進這葫蘆裏面,停留一兩個時辰,喝時就和好酒一樣,若到了連壞酒都沽不著的時候,就用開水裝迸葫蘆,蓋了塞頭,等到冷透了再喝,比荒僻所在沽來的壞酒還香醇得多。”孫癩子聽了,喜得捧著葫蘆嘻嘻的笑道,“有這們大的好處嗎?這簡直是我們隨身的法寶!可惜是你師祖傳師傅,師傅傳你的,我不敢厚非分之想。若是你得來的容易,我就不客氣,忍不住要向你討了。

無垢取出酒杯來,將葫蘆接過去斟了兩杯酒道:“且請嘗嘗看這葫蘆裏酒的味道何如再說。”

孫癩子當無垢和尚揭開葫蘆塞頭的時候,即嗅得一陣撲鼻很濃厚的酒香,已禁不住口角流涎了。

端杯一飲而盡,舐嘴咂舌的說道:“好酒,好酒!”

無垢和尚道:“我師祖、師傅都是出家人不能戒酒,偏巧我又是一個好酒若命的人。這葫蘆可算是物得其主了。我師祖、師傅不能戒酒,受酒害的只有他個人本身,與旁人無涉,更不至因酒壞多人的事。我於今則不能,一舉一動,在這紅蓮寺裏都是可以成為定例的。我若再將這葫蘆傳給我的徒弟,則將來勢必成為禪宗的衣缽,豈不是一樁大笑話?大凡一件好東西,若不遇著能愛惜能使用的人,也和懷才不遇知己的一般埋沒,一般可惜。我於今已次計從此戒酒了。難得有你這般的人物來承受這葫蘆,就此送給你去享用罷。”孫癩子聽了,真是喜出望外。只是口裏卻不能不客氣道:“這樣希世之物,怎好如此輕易送給人。我有何德何能,更怎好領受你這般貴重的東西。你不要因我說了一句貪愛的話,便自己割愛讓我。”無垢連忙擺手道:“你我何用客氣。

若在幾年前,我不為這紅蓮寺著想,你就向我討索,我也決不肯拱手讓給你。於今我的境遇既經改變,湊巧有你來承受這葫蘆,還算是這葫蘆走運。不然,我不久也要忍痛將這葫蘆毀壞了,與其毀壞,何如送給你呢?”孫癩子這才起身對無垢作了個揖道:“那麽,我就此拜謝了。”無垢笑嘻嘻的雙手將葫蘆捧給孫癩子。從此,這葫蘆可稱是遇著知己了,一時片刻也沒離過孫癩子的身邊。這夜,孫癩子就在紅蓮寺歇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