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回株樹鋪余八折狂徒 冷泉島鏡清創異教

話說劉金萬急急跑上山坡,在樹顛上細聽了一回,辨明了鑼鼓的方向,跑回來笑道:“來的很湊巧。鑼鼓雖在山那邊響,然似乎越響越近,大概舞到株樹鋪鎮上。我們到株樹鋪去等他來便了。”於是二人向株樹鋪進發。株樹鋪是長沙鄉裏一個鄉鎮。鎮上居家的,做各種買賣的,共有二三百戶人家,是由長沙道湘陰的要道上一個大鎮。元宵既經過去,本不是舞龍燈的時候,但是舞的既破例來舞,鄉下人無不喜看熱鬧,也就成群結隊的,跟著看舞,越是看的人多,趙五的流星越舞的起勁。揀大戶人家進去,舞罷即硬索酒食或油燭錢,鄉下人畏事的多,這裏人多勢大,加以趙五兇惡非常,動輒拜起雙流星,將人家的桌椅器皿搗破,人敢上前,他就打人,因此無人敢拂逆他的意思。這日,是這般強討硬索,也得了二三十串油燭錢。趙五不由得十分得意,打算到株樹鋪午餐,不愁鎮上的人家不盛筵款待。

趙五舞著流星在前開道,路上行人,嚇得紛紛向兩旁躲閃,惟恐被流星碰著,已將近到株樹鋪了,忽見一個身材瘦小的人,走在趙五前面,相離不過五六尺遠近,一步一步很從容的向前走,背對著趙五,好象不覺得背後有龍燈來了的神氣。趙五的前面,哪容人這們大搖大擺,即厲聲喝道:“滾開些!”這喝聲雖然很大,但那人似乎沒聽得,睬也不睬,腳步益發慢了。趙五疑心是個聾子,更放開了喉嚨喝道:“還不滾開嗎?”那人仍舊沒聽見的樣子。趙五再也忍耐不住了,一抖右手的流星,向那人背上打去。趙五也存了一點兒怕打死人的心思,因見那人相離不過五六尺,便只放出五六尺遠的鐵練,安排這一流星,恰好將那人打得撲地一跤,並不重傷。誰知這流星發去,鐵練短發了半寸,還沒沾著那人的背,那人好象毫不察覺。趙五只得又抖左手的流星發去,這回長放了一尺多,以為斷沒有再不著的道理了。想不到流星剛要打到那人背上的時候,那人忽彎腰咳了一聲嗽,流星又相差半寸,不曾打到那人背上。趙五見兩流星都沒打著,不覺咬牙恨道:“有這們巧的事嗎?你若是來試我手段的,請你看我這一下。”說罷,舉兩流星同時打去。

只見那人被打得身體往下蹲。趙五心裏一喜,正待收回流星,不覺大驚失色,脫口叫了一聲:

“哎呀!”原來兩條流星鐵練,已被那人用指頭夾斷了。再看那人一手按住一個流星,蹲在地下哈哈大笑。趙五看鐵練斷處,和用鋼剪夾斷的一般齊截,自知不是那人的對手,收了鐵練,走到那人前面,拱手說道,“確是好漢,請教姓名?”那人也起身拱手道:“余同德行八,地方人都稱我余八叔。唐突了老哥,望老哥原涼。”趙五羞慚滿面的答道:“豈敢,豈敢!求人原諒的話,不是好漢口裏說出來的。我們十年後再見,少陪了。”說畢,捧了兩個流星,頭也不回的去了。

那些舞龍燈的湘陰人,因不知道余八叔是劉金萬請求出來的,以為是長沙人請來的好手,安排與湘陰人作對的。凡是舞龍的人,也都懂得些兒武藝,照例動手相打起來,各抽龍節的木把手當兵器。當時雖見趙五走了,然都恐怕長沙人乘趙五走了之後,來打他們舞龍燈的人,不約而向的將木把手抽在手中,連同敲鑼鼓的一字排開站了,準備廝打的模樣。劉金萬這時巳從鎮上跑出來,看了這情形,連忙揮手說道:“你們真是些不識好歹的人。我們湘陰人在這幾天之內,被趙五這東西欺壓得簡直連氣也不能吐了。全縣的人忍氣吞聲,一籌莫展。我好容易才把這位余八叔求出來,輕輕巧巧的將這東西趕跑了,你們不感謝余八叔倒也罷了,還準備廝打嗎?你們也太不自量了。”劉金萬這們一說,那些人方偃旗息鼓的,拖著龍燈跑了。從此湘陰的龍燈,遇了長沙的龍燈就回避,再也不比賽了,這是後話。

且說當時舞龍燈的跑後,株樹鋪鎮上的人,見余八叔有這們高強的本領,替長沙人爭回很大的面子,心裏都很快活。大家圍住余八叔和劉金萬,到鎮上喝酒慶賀。余、劉兩人不便固辭,只得同到鎮上周保正家。周保正立時將辦了準備接龍燈的筵席,開出來給款待余、劉二人,並邀了管地方公事的一班紳商作陪。余八叔在席,對劉金萬說道,“趙五這廝的本領,實在不弱,但不知道他為什麽到我們鄉下來,這們橫行招人怨恨?他說十年後和我再見的話,我倒得留他的神才好。”劉金萬道:“幾年後再見的話,不過是被人打敗了的照例說著遮遮羞罷了。他是山東人,不見得為報這一點兒羞辱之怨,就回家專練十年武藝,又巴巴的回到湖南來報仇。就是真有這們一回事,你余八叔難道還懼怯他嗎?”余八叔搖頭道:“在旁人或者不過說著遮遮羞,趙五說的倒是一句真話。因為平常被人打敗了的教師,多是說三年後再見,從來少有說到十上後的。趙五因自知要報這仇,非下十年苦工夫沒有把握,所以說出十年後再見的話來。他若說三年後再見,我就能斷定他是說著遮羞的了。便是他三年後果然再來,我也不把他看在眼裏。於今我所著慮的,就慮他是李成化的徒弟。若真是李成化的徒弟,我更不能不當心。”劉金萬問道:“李成化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