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古來成敗原關數 天下英雄大可知

韋小寶次晨起身,胸口隱隱作痛,又覺周身乏力,自知是昨晚給海老公打了一掌、踢了一腳之故,支撐著站起身來,但見胸口一大片血汙,便除下長袍,浸到水缸中搓了幾搓,突然之間,袍上碎布片片脫落。他吃了一驚,將袍子提出水缸,只見胸口衣襟上有兩個大洞,一個是手掌之形,一個是腳底之形。他大為驚奇:“這……搞的是什麽鬼?”一想到“鬼”字,登時全身寒毛直豎。

第一個念頭便是:“老烏龜的鬼魂出現,在我袍子上弄了這兩個洞。”又想:“老烏龜的鬼不知是瞎眼的,還是瞧得見人的?”盲人死了之後,變成的鬼是否仍然眼盲,這念頭在他心中一閃即過,沒再想下去,提著那件袍子怔怔出神,突然間恍然大悟:“不是鬼!昨晚老烏龜在我胸口打了一掌,踢了一腳,這兩個洞是給他打出來的。哈哈,老子的武功倒也不錯,只吐了幾口血,也沒什麽大事。唉,不知可受了內傷沒有?老烏龜有只藥箱,看有什麽傷藥,還是吃一些為妙。”

海老公既死,他所有的物品,韋小寶自然老實不客氣的都據為己有,大模大樣的咳嗽一聲,將那口箱子打了開來,取出藥箱。藥箱中一瓶瓶、一包包丸散甚多,瓶子上紙包上也寫得有字,可是他識不了幾個字,又怎分辨得出哪一包是傷藥,哪一瓶是毒藥?其中有一瓶黃色藥粉,卻是觸目驚心,認得是當日化去小桂子屍體的“化屍粉”,只須在屍體傷口中彈上一些,過不多時,整具屍體連著衣服鞋襪,都化為一灘黃水,這瓶藥粉自然碰也不敢碰。再想起只因自己加了藥粉的份量,海老公就此雙目失明,說什麽也不敢隨便服藥,好在胸口也不甚疼痛,自言自語:“他媽的,老子武功了得,不服藥還不是很好?”

當下合上藥箱,再看箱子其余物件,都是些舊衣舊書之類,此外有二百多兩銀子,這些銀子他自己毫不重視,別說索額圖答應了要給他四十五萬兩銀子,就是去跟溫有道他們擲擲骰子,幾百兩銀子也就輕而易舉地贏了來。

他在小桂子的衣箱中取出另一件長袍來披上,看到身上那件輕軟的黑色背心,不覺一怔:“老烏龜在我袍上打出兩個大洞,這件衣服怎地半點也沒破?這是從鰲拜藏寶庫中尋出來的,如果不是寶衣,鰲拜怎會放在藏寶庫中?”轉念一想:“老烏龜打我不死,踢我不爛,說不定不是韋小寶武功了得,而是靠了鰲拜的寶衣救命。索大哥當日勸我穿上,倒大有先見之明,而我穿上之後不除下來,先見之明,倒也不小。”

正在自鳴得意,忽聽得外面有人叫道:“桂公公,大喜,大喜!快開門。”韋小寶一面扣衣鈕,一面開門,問道:“什麽喜事?”

門外站著四名太監,一齊向韋小寶躬身請安,齊聲道:“恭喜桂公公。”韋小寶笑道:“大清早的,這麽客氣幹什麽啊?”一名四十來歲的太監笑道:“剛才太後頒下懿旨去內務府,因海大富海公公得病身亡,尚膳司副總管太監的職司,就由桂公公升任。”另一名太監笑道:“我們沒等內務府大臣轉達恩旨,就巴巴的趕來向你道喜,今後桂公公統理尚膳司,那真是太好了!”

韋小寶做太監升級,也不覺得有甚麽了不起,但想:“太後升我的級,是叫我對昨晚之事不可泄露半點風聲。其實就是不升我,老子可也不敢多口,腦袋搬了家,嘴巴也沒有了,還能多口嗎?不過太後既然提拔我,總不會殺我了,倒大可放心。”想到此節,登時眉開眼笑,取出銀票,每人送了五十兩報信費。

一名太監道:“咱們宮裏,可從來沒一位副總管像你桂公公這般年輕的。宮裏總管太監十四位,副總管太監八位,頂兒尖兒的人物,一古腦兒就只二十二位。本來連三十歲以下的也沒有。桂公公今天一升,明兒就和張總管、王總管他們平起平坐,可真了不起!”另一人道:“大夥兒就只知桂公公在皇上跟前大紅大紫,想不到太後對你也這般看重,只怕不到半年,便升做總管了。以後可得對兄弟們多多提拔!”

韋小寶哈哈大笑,道:“都是自己人、好兄弟,還說什麽提拔不提拔?那是太後和皇上恩典,老……老……我桂小寶又有什麽功勞?”他硬生生將“老子”二字咽入口中了,好不辛苦,又道:“來來來,大夥兒到屋中坐坐,喝一杯茶!”

那中年太監道:“太後的恩旨,內務府總得下午才能傳來。大夥兒公請桂公公去喝上一杯,慶賀公公飛黃騰達,連升二級。桂公公,你現下是五品的官兒,那可不小啊。”其余三人跟著起哄,定要拉韋小寶去喝酒。韋小寶雖然近日受人奉承已慣,但馬屁之來,畢竟聽著受用,當即鎖上了門,笑嘻嘻的跟著四人去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