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法門猛叩無方便 疑網重開有譬如

忽然間遠處出現了一團亮光,緩緩移近,韋小寶大驚,心道:“鬼火,鬼火!”那團亮火越移越近,卻是一盞燈籠,提著燈籠的是個白衣女鬼。韋小寶忙閉住雙目。只聽得腳步之聲細碎,走到自己面前停住。

他嚇得氣不敢透,全身直抖,卻聽得一個少女的聲音笑道:“你為什麽閉著眼睛?”聲音嬌柔動聽。韋小寶道:“你別嚇我。我……我可不敢瞧你。”

那女鬼笑道:“你怕我七孔流血,舌頭伸出,是不是?你倒瞧一眼呢。”韋小寶顫聲道:“我才不上你當,你披頭散發,七孔流血,有甚麽……甚麽好看?”那女鬼格格一笑,向他面上吹了口氣。

這口氣吹上臉來,卻微有暖氣,帶著一點淡淡幽香。韋小寶左眼微睜一線,依稀見到一張雪白的臉龐,眉彎嘴小,笑靨如花,當即雙目都睜大些,但見眼前是張十分清秀的少女臉孔,大約十四五歲年紀,頭挽雙鬟,笑嘻嘻的望著自己。韋小寶心中大定,問道:“你真的不是鬼?”那少女微笑道:“我自然是鬼,是吊死鬼。”

韋小寶心中打了個突,驚疑不定。那少女笑道:“你殺惡人時這麽大膽,怎地見到了吊死鬼,卻又這麽膽小?”韋小寶籲了口氣,道:“我不怕人,只怕鬼。”

那少女又是格格一笑,問道:“你給人點中了什麽穴道?”韋小寶道:“我知道就好啦?”那少女在他肩膀後推拿了幾下,又在他背上輕輕拍打三掌,韋小寶雙手登時能動。他提起手臂,揮了兩下,笑道:“你會解穴,那可妙得很。”

那少女道:“我學會不久,今天才第一次在你身上試的。”又在他腋下、腰間推拿了幾下,韋小寶跳起身來,笑道:“不行,不行,我怕癢。”就是這樣,他雙腿被封的穴道也已解了。他伸出雙手,笑道:“你呵我癢,我得呵還你。”說著走前一步。

那少女伸出舌頭,扮個鬼臉。但這鬼臉只見其可愛,殊無半點可怖之意。韋小寶伸手去捏她舌頭。那少女轉頭避開,格格嬌笑,道:“你不怕吊死鬼了麽?”韋小寶道:“你有影子,又有熱氣,是人,不是鬼。”那少女雙目一睜,正色道:“我是僵屍,不是鬼!”

韋小寶一怔,燈火下見她臉色又紅又白,笑道:“僵屍的腳不會彎的,也不會說話。”那少女又笑起來,道:“那我一定是狐狸精了。”韋小寶笑道:“我不怕狐狸精。”心中有些犯疑:“莫非她真是狐狸精。”轉到她身後瞧了瞧。那少女笑道:“我是千年狐狸精,道行很深,沒尾巴的。”韋小寶道:“像你這樣美貌的狐狸精,給你迷死了也不在乎。”那少女臉上微微一紅,伸手指刮臉羞他,說道:“也不怕羞,剛才還怕鬼怕得什麽似的,這會兒卻來說便宜話了。”

韋小寶第一怕僵屍,第二怕鬼,至於狐狸精倒不怎麽怕,眼見這少女和藹可親,比之方怡、沐劍屏,尚多了幾分令人親近之意,何況她說的是一口江南口音,比之方沐二女的雲南話又好聽得多,笑道:“姑娘,你叫什麽名字?”那少女道:“我叫雙兒,一雙的雙。”韋小寶笑道:“那很好啊,就不知是一雙香鞋,還是一雙臭襪。”

雙兒笑道:“臭襪也好,香鞋也好,由你說罷。桂相公,你身上濕淋淋的,一定很不舒服,請到那邊去換幹衣服。就只一件事為難,你可別見怪。”韋小寶道:“甚麽事為難?”雙兒道:“我們這裏沒男人衣服。”韋小寶心中打一個突,登時臉上變色,心想:“這屋中都是女鬼。”

雙兒提起燈籠,道:“請這邊來。”韋小寶遲疑不定。雙兒已走到門口,回頭等他,微笑道:“穿女人衣服,你怕不吉利,是不是?這樣罷,你睡在床上,我趕著燙幹你衣服。”

韋小寶見她神色間溫柔體貼,難以拒絕,只得跟著她走出房門,問道:“我那些同伴們呢,都到哪裏去了?”

雙兒落後兩步,和他並肩而行,低聲道:“三少奶吩咐了,什麽都不能對你多說,待會你用過點心後,三少奶自己會跟你說的。”

韋小寶早已餓得厲害,聽得有點心可吃,登時精神大振。

雙兒帶著韋小寶走過一條黑沉沉的走廊,來到一間房中,點亮了桌上蠟燭。那房中只一桌一床,陳設簡單,卻十分幹凈,床上鋪著被褥。雙兒將棉被揭開一角,放下了帳子,道:“桂相公,你在床上除下衣衫,拋出來給我。”韋小寶依言跳入床中,除下了衣褲,鉆入被窩,將衣褲拋到帳外。雙兒接住了,走向門口,說道:“我去拿點心來。你愛吃甜粽,還是鹹粽?”韋小寶笑道:“肚裏餓得咕咕叫,就是泥沙粽子,也吃他三只。”雙兒一笑出去。

韋小寶見她一走,房裏靜悄悄地,瞧著燭火明滅,又害怕起來:“啊喲,不好,女鬼請人吃面吃餛飩,其實吃的都是蚯蚓毛蟲,我可不能上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