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破 第二回 陣

隔了一陣,顧佛影才惋惜的說:“何必呢?我與你本同在一排竹筏上。”

方邪真負手,與顧佛影一在筏首,一在筏尾,兩端對峙。

中有水鳧,拍翼梳毛,自珍其羽。

“同車未必同心,同船亦未必同去向。”方邪真道:“本來就不必盡同。”

顧佛影在看江水。

江上有他自己的影子;頭戴深笠,臉自模糊。

顧佛影又痛惜的說:“何苦。”

方邪真的背脊映在水上,水上一片艷紅。

他說:“吃苦作甜。”

顧佛影遺憾地道:“我本不想與你為敵。”

方邪真道:“我也不想有你這個敵人。”

顧佛影無奈地道:“我是人不由己。”

方邪真道:“我也情非得已。”

顧佛影提醒道:“請別忘了,此際你在江上。”

方邪真一笑道:“縱是肉在砧上,又如何?”

顧佛影仿佛還有一線希望:“若我們聯手在遊公子麾下任事,洛陽城當是我們的天下無疑。”

方邪真一哂道:“是麽?天下本來就是天下人的。什麽李家天下、劉家天下、朱家天下、龍家天下、馬家天下、毛家天下、羅家天下,都是只一時。”

顧佛影依然不死心:“可是,一時之豪傑,便是一世的英雄。”

方邪真目視茫茫江水:“只是出一個英雄,得害苦了多少百姓!”

顧佛影怒道:“池家兄弟有什麽好!?”

方邪真淡然道:“沒什麽好,但是他人野心更大,私心更重,手段更毒,行事更壞。”

顧佛影終於按捺不住:“你別逼我。”

方邪真仍是那一付淡然、傲然的表情。

這次他只說一個字。

說了一個字。

“請。”

“請”就是請動手、請隨便、請你住口、收聲、走乃至滾的意思。

再沒有別的話了。

他不準備說下去了。

——再說下去也無必要了。

所以才說:

請。

——雖然這只是一個“請”字,但有時候,卻比一百個字還決絕、比說了一百句話還決絕!

江水茫茫。

蘆花兩岸白。

荻花點點飄飛。

水靜。

——就連流動也是寂靜的。

河飛。

——水是靜的,河怎麽會飛!?

的確會飛。

——飛起的不是河,而是刀,刀光飛起:

如雪。

——如倒瀉的天河!

顧佛影的手上多了把刀。

一把大刀。

其薄如紙。

他的人也像是江上的一片薄紙,隨時將乘風歸去。

他掣刀在手,出手一刀。

這一刀,砍的不是方邪真。

而是砍水。

抽刀砍水水更流——他以刀斬水卻何故?

其實那一刀砍的不是水。

而是水上:

——水上的竹筏!

古人是斷袖絕交,割席斷交。

顧佛影也一刀兩段:

斷的是竹筏!

他砍的不是方邪真。

而是竹筏的中央。

竹筏應聲而斷,剛好是在那水鳧所立之前切斷,筏分兩段,變成那水鳧站在“前線”,鼓翅盯著方邪真,一副雄赳赳“鎮守邊關”的模樣,顯得古怪異詭。

——如果他這一刀斬的是方邪真,結果會是如何?

不曉得。

反正,這一刀不是砍向方邪真。

方邪真也沒出劍。

他只是看看那一片刀光,眼光卻比刀意還冷。

竹筏本由六管粗竹編織而成,長約八尺,顧佛影這一刀由中剁斷,與方邪真各踏一筏,腳下仍踩著六根竹子的斷筏,但只寬約四尺。

兩筏經水流輕送,一下子已有了一段距離。

顧佛影在他所踏的竹筏上,橫刀峻然道:“你說的對。咱們縱同在一條船上,也不見得同一條心。”

方邪真仍然負手,遙對漸遠的顧佛影道:“人心叵測,世上本來最險惡的就是人的心,——齊心是最遙不可得的謊話。”

顧佛影把腕嘆道:“可惜,你只曉得把池家公子當作君子,只把我家遊公子當作小人,老是不賞這個面,讓我無法交待。”

方邪真目送顧佛影漸遠,嘆了一口氣道:“如果你家公子真有誠意,也不會強人所難,一再迫我赴小碧湖——試問,就算我跟你家公子只談風月,不涉正事,但我人在蘭亭,身屬池家,池公子會相信我沒有出賣他嗎?”

顧佛影尋思了——下,才說:“那是池家公子小氣。”

方邪真搖頭:“那其實只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人之常情也。”

“方少俠一再嚴拒,不予考慮,”顧佛影遙相朗聲道:“老夫今兒只好大膽用強了。”

話一說完,刀一揮。

驀地,嘩啦連聲。

水聲自方邪真所踏的竹筏四面八方響起,水柱激起。

八道水柱。

八條人影。

急竄。

飛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