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鏢 第一回 以月色洗臉,與影子搏鬥

幽淒的黑夜裏,在“妙手堂”後院的一塊荒地上,濕泥路後結成一塊塊的凝土,形成凹凸不平的地面,憑空一輪彎月,自枯禿林子頂上冷冷起。

一個滿頭亂發、滿臉皺紋的人,竟在月色下,像夜梟一般,狠狠的追打著自己的影子!

這人正是“妙手堂”堂主回百應。

為什麽他要這樣苦苦的追殺著自己的影子!

“你為什麽要這樣做?”妙手堂的重要人物,也正是他胞弟回百響忍不住曾這樣問:“你要殺掉自己的影子?”

“我要跟自己的影子搏鬥,我要殺掉方邪真!”這是回百應的答復。“我要比我的影子更快更虛,更莫可捉摸。”

回百響當然明白。

——方邪真不但殺了他的獨子回絕,還拒絕了“妙手堂”的邀請,加入了“蘭亭”池家,與回家的人作對。

這些日子以來,自從方邪真加盟池家之後,洛陽四公子中,就只有蘭亭池家和小碧湖遊家聲勢蒸蒸日上、突飛猛進,千葉山莊葛家仍在萎縮,妙手堂回家也被打得擡不起頭來。

——妙手堂再不振作,再不圖復生,只怕,洛陽城裏,就只有遊、池兩家二水分流、雙雄並峙,再沒有回家立足之地了。

“堂主,”回百響很清楚他這個兄長的脾氣,所以不敢開口叫“哥哥”或任何較親昵的稱呼,“以你的‘回天乏術大六式’,還殺不了方邪真嗎?”

回百應不答。他在練功時,常要發出極其痛苦的呻吟,那聲音,就像有人在受著極其痛苦的極刑一般。

“要殺方邪真,不一定需要堂主親自動手;”回百響知道這又到了自己獻計的時候,“只要能把那兩位武林名宿,殺手祖宗請回來,方邪真至多也只不過是只刺猬而已。”

“刺猬?”

“一只全身喂滿了暗器的刺猬。”

“你說的是‘神不知’,‘鬼不覺’兩兄弟?”

“是。”

“為什麽是他們?”

“他們不錯是難請動一些,價錢也太高了一點,不過,堂主可記得,飛星子曾暗算過方邪真,他雖然死在方邪真劍下,但方邪真也著實受了不輕的傷,要不是池日暮和七發大師等及時趕到,當時,我也一定能把他殺了。”回百響仍在為那一次殺不成方邪真而耿耿於懷,“神不知和鬼不覺的價錢是貴了一些,但他們既是飛星子的前輩,沒理由殺不了方邪真;何況,請他們過來,也不止是殺方邪真一人……”

“不必了,”回百應斬釘截鐵的道。

回百響怔住。他滿腹賺錢大計,都因回百應這三個字打垮了。“據我所知,已經有人把他們請回來了。”

回百應說完這句話之後,繼續狠狠的擊打、追逐著自己的影子,回百響卻開始感覺到:這位一向信任他的胞兄,已經開始不信任他了。

——這樣重大的事情,竟已下了決定。也不知會他一聲。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忽然會失去了回百應的信重。

他只覺得不寒而悚:因為那個以夜色洗臉、與影子搏鬥的漢子,在月色中看來,像一個噩夢裏的獸,偏偏這噩夢又似永不醒來。

方邪真剛剛醒來。

他在睡夢中仿佛聽到遙遠而清恬的歌聲,醒來後那歌聲仍然清甜而飄渺的縈迥著。

他知道那是誰在唱。

他也知道這是誰的歌。

如果這是一首歌那麽就是一首年輕的歌。年輕的歌只適合年輕的孩子唱。

歌聲憂傷,且帶著微微的受傷。

初戀的人都是愛受傷的。

這樣一首歌,以前唱的時候,仍是愛受傷的,而今聽的時候,卻是怕受傷了。

因為初戀不再,就算再有戀愛的心情,那恐怕也是末戀了。

末戀近似酒,只剩下最後一口的悲哀。

方邪真不禁推開了窗。他的傷未愈,胸和背都痛,而且一明一暗,各有各痛。

第一道陽光照在他衣上,他忽然覺得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可是他又弄不清楚為何有這種感覺。

歌聲忽止。

他看見一個熟悉而苗條的身影,正在花圃裏修剪著一盆九萼紅。

一個人彎腰的時候,姿勢很難保持優美;可是這女子在這種姿態,依然楚楚迷人。

她本來是在哼著歌的,忽因聽見推窗的聲音,想到那推窗的人,馬上停住了歌聲。

她當然就是顏夕。

“蘭亭”池家的大夫人:顏夕。

也許,方邪真是因為她,才留在池家的,當然,也可能是為了要報方父和方弟被無辜殘殺之仇,或為了報答池日暮對他惜重之情,甚至是為了一展抱負才華,才成為池家最受重用的人。

他和顏夕曾有一段情,但顏夕後來離開了他;他為了她而天涯落拓,無所樓止,但他再見著她時,她已是蘭亭的大夫人。

一個在蘭亭池家裏,除池日暮之外,最得人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