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卷 第 一 章 天倫夢斷(第2/6頁)

床上的老人微仰身,也說了話,話說得有氣無力:“虎妞,你怎麽來了?”顯然,老人沒想到。

進來的兩個人,另一個說了話,話聲低沉,而且沉穩有力:“爹,是我找虎妞來的!”說話的是個小子,小夥子,其實比小夥子小點兒,也有十五、六,穿的是棉衣、棉褲,戴頂棉帽,都是舊的,挺舊,都破了,只是縫縫補補,沒露棉花,雖然舊,但挺幹凈。渾身上下像裹了一層棉,挺厚,看上去挺胖,可也不礙健壯挺拔,小夥子的個子,比一般同年歲的小子高,渾身上下也透著力,看他一眼,讓人覺得他像塊石頭,像塊鋼鐵。也是,這種人家的孩子,能沒有一付健壯,結實,一身是勁的身子骨?

小夥子也長得好,黝黑的臉上,濃濃的兩道長眉,黑白分明,而且明亮有神的一雙大眼,膽鼻,方口,不薄不厚的兩片嘴唇,典型的正直,堅毅男子漢。可不,年歲雖不大,他的沉穩、氣勢,讓他站在那兒就像一座山,而且,看上去他要比小姑娘虎妞更成熟,更懂事!老人一雙白眉微皺,老臉上的痛苦神色加深了三分,也埋怨上了:“你這孩子,告訴你別驚動鄰居,你怎麽就不聽話?”

小夥子要說話,還沒說話。

小姑娘虎妞又接上了:“關大爺,我正埋怨您昵!您怎麽怪小月哥了?您想想,這幾家鄰居那一家不像一家人?您病了這麽些日子了,不讓這幾家知道,還不是見外麽?”老人對小姑娘客氣多了:“閨女,不是你關大爺見外,這麽大的雪,這麽冷的天兒,讓各家老小都往我這兒跑,怎麽合適……”

虎妞截了口:“您放心吧!到這會兒您生病的事兒,小月哥只告訴我一個人了,我知道了,還不該來麽?”

聽這麽一說,老人似乎放心了,被子裏伸出瘦弱的一只手,吃力地擡了擡:“孩子,我這病不礙事,受了風寒,已經吃了幾回我自己采的藥了,眼看就要好了,你快回去吧!”虎妞沒聽老人的,道:“關大爺,我不能回去,我得留在這兒照顧您。”老人一聽又急了:“孩子,不能……小月,都是你,還不快送虎妞回去!”小夥子小月說話了,仍是那麽沉穩:“爹,您別生氣,也別著急,家裏沒柴了,我非得上一趟山,砍些柴回來不可,您病著,我出門不放心,所以把虎妞找來照顧您,我一回來就送她回去。”

是不是更成熟,更懂事?

小夥子小月叫老人“爹”,老人的年歲看上去至少也在七十以上,而小月才十五、六,老人是什麽時候成親?又是在什麽年歲得的這個兒子?

老人知道,在其他季節裏,家裏都不能沒柴,何況在這種季節裏?他也知道,自己的病不能沒人照顧,所以,聽了小月這麽說之後,老臉上的神色明顯的寬松了些,可是他還是這麽說:“你怎麽不早說?可是我這病還是……”

“還是”什麽,沒能說出口,小姑娘虎妞就把話截了:“關大爺,您不要再說了,反正這會兒我不會聽您的,您說什麽我也不會走,非留在這兒照顧您,直到小月哥把柴砍回來不可。”

小月也想再說。

小姑娘虎妞也攔了他的話:“小月哥,你也別再說了,快上山去吧!早去早回。”小夥子小月沒再說話,轉身到屋角拿把利斧別在腰裏,又拿起一捆繩子,要出門。老人說了話:“小月,先打些柴回來湊和用,等一兩天雪停了,再上山去打。”這是關心,沒再說別的,都到了這時候了,又碰上虎妞這麽一個不聽他的話的小姑娘,還說什麽別的?

小夥子小月應了一聲,他當然知道老人是關心他,心疼他,只是,答應歸答應,能不能聽老人的他也不敢說,因為誰也不能擔保,一兩天雪會停。要是一兩天雪不停,這趟打回來的柴不夠用,不是還得冒著風雪上山麽?

小姑娘虎妞跟到門邊,低聲千叮嚀,萬囑咐,誰都知道,這時候冒著風雪上鳥飛絕、人蹤滅的山上砍柴,是多麽危險,可是在這麽樣一個家裏,小夥子小月不去,又有誰能去?這就是這裏人家孩子的歷練,這也就是這裏人家的孩子,為什麽比別人家同年歲的孩子成熟、堅毅、懂事的道理所在。

說小夥子小月跟小姑娘虎妞是鄰居,可是,看小姑娘叮囑小夥子的神色,聽小姑娘叮囑小夥子的語氣,怎麽也不像只是鄰居。

小夥子小月拉開門出去了,小姑娘虎妞急忙關上了門,她想看著小月頂著風雪走,頂著風雪走得不見,可是她不能,困為老人不耐寒,生病的老人更受不了呼嘯擲進來刀兒也似地刺骨寒風。

出了木屋的小夥子小月頂著風雪往山走,每一步厚厚的積雪都陷沒了小腿,可是他似乎不怕冷,也不覺吃力,每一步都踩出了深深的腳印,可是轉眼間那一個個深深的腳印就被在風裏飛舞,從風裏降下的大雪掩蓋了,掩蓋得一點痕跡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