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5頁)
大草原還是大草原。
拾兒還是拾兒!只是,從此不見蒙格跟美娃。
拾兒還是放他的羊,只是,眉鋒皺得更緊,嘴也閉得更緊了。
又是一個下過雪的日子。
雪都溶了,原來的一片白,又變成了一片黃;一陣風起,連天都是黃的。
黃沙、黃塵,到處都是。
這個關口,老早就有了,是外地到內地必經的地方。從早到晚就是人、車、駱駝、馬、牛、羊,所以這個關口除了黃沙、黃塵之外,就是牲口身上那股特別的味兒。
關口裏這家“白記老店”的客棧不大,從早到晚就沒斷過進進出出的人。
門外進來個漢子,年紀不大,廿上下,頎長的個子相當英挺,從頭到腳包得緊緊的,從頭到腳也一身黃;他已經在門外抖落不少黃沙跟黃塵了。
進了門,摘下了那頂擋風沙的帽子,露出了他的臉,挺俊,也有一股英氣,只是黑了些,他沖櫃台裏叫:“掌櫃的,我要間屋。”
掌櫃的是個既白又胖的中年人,在這種地方還能吃這麽胖,養這麽白,不容易;他看都沒看年輕人,冷冷的三個字:“沒有了。”
就這麽三個字,年輕人下一句不知道該怎麽說了,畢竟年輕。
就在這時候,一個話聲起自年輕人背後:“剛進關?”
年輕人回頭望,眼前站個中年人,剛才沒看見,大半是剛從外頭進來的,他應道:“是的。”
“有行李麽?”中年人又問。
“沒有。”
“只一個人?”
“是的。”
“那好辦,上我那兒擠一擠。”
原來如此!年輕人忙道:“那怎麽好?”
“都是出門在外,誰沒個急難?走吧!”
中年人往裏去了。
年輕人還有點猶豫。
白胖掌櫃的說了話:“你運氣不錯,我在這兒開店多少年了,沒碰見過這麽樣的善心人。”
年輕人沒再猶豫,也往裏走了。
裏頭就是後頭,後頭是個院子,不大,幾間屋,房子都夠舊的,可是住滿了人,連廊上都有人了。中年人正站在院子裏,見他進來,轉身又走,這當然是在等他。
年輕人忙過去。
靠裏兩間,中年人進了左邊一間;年輕人到了門口,看見了,屋裏有張土炕,炕上放滿了行李,亂成一片。中年人在邊上挪出了個地兒,也就夠一個人睡覺:“就在這兒將就將就吧!”
年輕人道:“謝謝。”
“委屈點兒……”
“不……”
“好在就一宿,你明天就動身往裏走,是不是?”
“是!”
“所以我說好在就一宿。”
“是。”
“這一間,我帶的人住,我跟家眷住隔壁。”
“還有家眷!”
“是。”
“他們去照顧牲口跟車去了,一會兒就回來,你歇著吧!”
中年人走了。
年輕人坐在了炕上,剛坐下,他又站起來了;中年人又來了,還抱了條毯子:“這個給你。”
年輕人忙道:“不用……”
“晚上冷,受不了。”
中年人擱下毯子就走了。
這人真是少見的善心人。
年輕人伸手抓住了毯子,緊緊一抓,看得出,他很感動。
他又坐上了炕,而且躺下了,他緩緩閉上了眼。
他是個陌生人,完完全全的陌生人,這麽多行李在這兒,中年人居然一點也不怕,看來,中年人不只是個善心人。
沒一會兒,有人走過來了,還不只一個。
中年人在外頭叫住了來人,把年輕人的事跟來人說了,來人答應聲中,中年人回了隔壁屋,來人則走向這一間。
年輕人睜眼坐起,下了地。
人進來了,三個,都是中年漢子,一身俐落打扮,其中一個稍為年長的擡了手:“你坐,你坐!”
“謝謝。”
年輕人又坐下了。
“我們東家跟我說了。”
“打擾諸位。”
“好說,得,能相逢便是緣,何況此時此地住一間屋?夜裏冷,人多暖和。”
另兩個笑了!稍年長中年人也笑了:“老弟貴姓?”
“姓郭。”
“往內地去?”
“是的。”
“那兒?”
“還不一定。”
“從那兒來?”
“漠北。”
“天!那一路可夠人受的。”
年輕人沒說話。
“郭老弟就一個人?”
“是的。”
“那還好,要是拖家帶眷更麻煩。”
想必他那位東家就是。
年輕人沒說話。
“郭老弟年輕輕的,怎麽一個人上內地去,家裏還有些什麽人?”
“家裏已經沒人了,所以才一個人上內地去。”
“那就難怪了,郭老弟一個人上內地去,投親?”
“不是。”
“不是?”
真是打破砂鍋問到底。
“想去闖一闖?”
“對,還年輕,是該去闖一闖,老守著這荒漠,能守出什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