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作繭自縛玄雲網

且說那日上官蘭與史思溫分手之後,取道西北出川,走了數日,才走人間中境內。

時在午後,但見一山如屏,正擋前路。再過去便是嘉陵江,渡江以後,方抵閡中市區。

這刻正是暮春時節,遊人踏春郊遊,南渡嘉陵江,到這錦屏山遊玩,是以車馬如雲,仕女如織。

上官蘭情思恢恢,緩緩走上山麓,四下花木錯雜,一片春光。遊人喧笑往來,更使她感到冷落寂寞。

她信步而走,確是心不在焉,但她容顏清麗,又是孤身女客,吸引來無數眼光。

轉過山環那邊,只見左邊是座道觀,金碧輝煌,雲極飛楷,甚是壯麗。入觀隨喜之人,水泄不通。

右邊卻是一片疏林,林後隱隱露出梵宇紅墻。她遲疑一下,便踏入林內,向那寺院走去。

穿出疏林,只見一池野塘,橫豆林前,野塘過去,便是一片草場,然後便是寺院的山門。山門上橫題著“青草古寺”四個大字。

此處景物自有佳趣,但遊人卻稀疏得多。

她走到塘邊,但見水波澄明,岸邊花卉雜生,極是幽雅。

她不覺停步,瞅住一株向水面斜伸出去的杜鵑,枝上雖然尚有數朵開得正盛,但也有數朵已現凋零之象。

千萬縷淒涼情緒捅上心頭,使她輕輕嘆息一聲,凝眸尋思。

左方七八尺之外,有座奇形巖石。此時石後忽然有人朗朗吟道:“野塘花落,又匆匆過了清明時節,劃地東風欺客夢,一枕雲屏寒怯。

曲岸持顱,此地曾經別。樓空人去,舊遊飛燕能說。聞道倚陌東頭,行人曾見簾底纖纖日,舊恨春江流不盡,新恨雲山千疊,料到明朝,尊前重見,鏡裏花難折,也應驚問,近來多少華發?”

吟聲清朗,字字清晰,備極調張纏綿之致。

上官蘭聽到後面“料到明朗,尊前重見,鏡裏花難折”等幾句時,一時感觸叢生,張憫萬端,幽幽自思道:“思溫不久便會返遏師父,那時重見,正是鏡裏之花難折,只能驚問有多少華發,唉……”

石後有人探出頭來,卻是個少年書生,雙目灼灼,不住打量上官蘭上官蘭瞧也不瞧他一眼,俏立水邊,風神清絕。

少年書生忍不住咳嗽一聲,但上官蘭依然不理。

他從石後走出來,佯作無意地觀賞四周景物。腳下超超了好一會兒,才向上官蘭那邊移動。

上官蘭一動不動,忽然冷冷道:“你今年多大歲數?”

那少年書生楞一下,然後長揖問道:“姑娘可是下問小生?”

上官蘭冷摸地道:“若不是問你,難道問我自己?”

少年書生更加怔住,歇了片刻,才道:“小生艾蓮溪,今年二十下面的話尚未說出來,上官蘭已冷冷哼一聲,道:“二十歲的小孩子也會得鬼鬼.祟祟的,學人吟風弄月,真正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快點兒回家多溫習幾篇窗課才是正理。”

艾蓮溪楞立有如木雞,良久才定下心神,溫和地道:“姑娘不見得比小生年長,何必這樣子老氣橫秋地教訓小生。”

上官蘭聽了,覺得也是道理,不覺回眸一笑,道:“年紀大不一定就懂得人生滋味,這話你不會懂。我可比六七十歲的人心境還要蒼老,你知道為什麽?”

艾蓮溪被她回眸一笑的動人容額攝去三魂六魄,呆了一會兒,才道:“我當然知道。”

“哦,你說說看!"艾蓮溪垂下目光,避開她的眼睛,緩緩道:“我回去之後,心境也會像六七十歲的人般蒼老。”

這一回輪到上官蘭為之一怔,但瞬即微微一笑,道:“你怎可與我相比?你走過多少地方?見過多少人物?可曾嘗試生死懸於一發的危險滋味?”

艾蓮溪垂頭思索了一會兒,薯然擡頭,清朗有力地問道:“那麽請姑娘解我茅塞,敢問情是何物?”

上官蘭的兩道柳眉輕輕一皺,道:“每個人出身及經歷都不相同,各有所感,情是何物,誰也不能解釋。”

艾蓮溪笑一下,極是蘊藉瀟灑,徐徐道:“既無一定的解釋,自然也沒有一定的對與錯,姑娘貴姓?可許見示?”

上官蘭想不到這少年書生如此聰穎,口才鋒利,而且膽子真大,對他的印象登時改變,道:“我復姓上官,你可是此地人氏?”

艾蓮溪道:“我本籍中州,不過自小在此長大,等如此地人氏了。”

她點點頭,指著那青草古刹,問道:“此寺甚為幽靜,香火不盛,不知寺中齋食如何?”

艾蓮溪笑道:“寺中的大師們戒行深卓,聽說是篙山少林寺院,不須香客布施,故此態度較為嚴冷。遊人都不愛到此寺來,我雖與寺中幾位大師都相熟,但仍不知齋膳之味如何。假如上官姑娘不嫌鄙俗,我帶來一個書童,就在那邊樹下,攜有食盒,足供我們兩人一飽,讓我喚他過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