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別後休洗蓮花血(第2/3頁)

聽了何安下的實話,如松皺起眉頭。

何安下惶恐說:“我知道我大錯特錯。”

如松擺擺手:“你那點小邪念,不值一提,我只是可憐那個女人。她入廟一宿,是懷不上孩子的。”

夜宿觀音殿求子的風俗,來自北宋年間的湖北寺廟,不知何時傳到了杭州。這風俗是有流弊的,女子的丈夫在殿外的搭床守候,防人進入,殿內的花轎又是能從窗戶裏窺視到的,應該一夜無事,但做賊的是廟中和尚,殿內地板有機關,可引女子入地下室……懷上的是和尚的孩子。

如松:“和尚自毀戒律,風氣就此敗壞。我做此廟主持,已知其中奧妙,嚴禁此事,封住地道,只保留此風俗。”

何安下贊道:“善舉。”

如松嘆道:“善惡難分。也許是作惡。”何安下呆住,如松許久後說:“那些與女子偷情的前輩和尚,也許不是淫行,而是慈悲。”

如松做主持後,要接待四方的香客施主,漸漸體味世事,再看佛經便有了不同以往的思路。許多佛經中都說佛法的功德可以轉女成男,為何女人要變成男人?因為女人在現實中要受到種種限制,處境痛苦。

比如女人不育,往往原因在於男人,而世俗卻歸咎於女人。女人入觀音殿一宿後仍不懷孕,她在家族中將永遭輕賤。

如松吹熄油燈,月光透窗而入。如松頭顱輪廓泛起一道銀邊,聲音轉而柔和:“我四十一歲做了主持,關閉地道已有三十三年。你可知地道入口在哪裏麽?”

踩了踩腳下地面。

為管束全寺僧眾,三十三年前,如松將自己的禪房建在地道入口處。吹熄油燈,是為避免掀開磚面的身影落在紙窗上,讓人看到。

地道陰寒狹隘,走出三四百米後,眼前方始開闊,出現一塊二十米見方的空間,有一張雕花榆木大床,被褥幔帳已爛壞如粉,浮起浪花般的白白一層,隨著何安下走近,飄移出床,潰散於地。

未爛的是一架木梯,頂著一方鐵蓋。鐵蓋銹跡斑斑,何安下打開後,便見到花轎的底邊。

掀開的磚面在轎子前,被轎子遮擋,正是窗外窺視的死角。何安下從地下升出半個身子,凝望著繡著綠色蝙蝠和粉色桃子的轎簾。

打開後,會怎樣?她能明白我的用心麽,會不會受驚尖叫?

如松長老冒著寺廟名譽毀於一旦的危險,讓自己入了地道,但出於女性的本能,她不可能不尖叫。

只有掀開布簾後快速出手,先將她打暈……

何安下掀開布簾,止住了出手,只見她斜在裏面,頭歪在肩頭,唇齒微張,正甜甜睡著。

將她抱出轎子,下了樓梯,關上鐵蓋,放在敗絮如雪的床上,她張開眼睛,團住身子,叫道:“你的膽子太大了!”

何安下:“我只是想幫你。其實,我十六歲上山修道,還未經歷過女人。”她兩眼瞪得溜圓,漸漸有了笑意,輕聲說:“你的膽子太大了!”

臨近她的身體,何安下看著放在床頭的油燈。那是如松叫他拿下來的,燈架為黑銅,觸手處磨得光滑,呈現出一種無法形容的紅色。燈架雕刻的是一個虎背熊腰的天界力士,兩臂反托著燈台。

何安下默念一句“我無惡念”,就此進入前所未有的境地……

她很早便離去了,坐回地上的轎子中。何安下獨自躺了許久,凝視著油燈架上的天界力士,想:“如果我有了孩子,希望跟你一樣。”

回到如松室內,驚覺天色已明。地下片晌,地上卻換了日月。何安下將方磚蓋好,掃去土塵後,如松上早課歸來,手中拎著一個小籠屜。

早課為咒語念誦,約半個時辰,可令一天警醒。如松眼神清亮,他注意到地面恢復整潔,並不提昨晚的事情,只是把籠屜遞給何安下。

打開,見是兩層包子,一層六個。咬了,入口清爽,原來是蓮藕做的餡。何安下很想去觀音殿看轎子有沒有離去,但不願違如松的好意,坐下,兩三口吃完了一個包子。

如松沏了杯茶,遞來:“慢慢吃。雜念一起,善行就不是善行了。”何安下聽懂了話中暗示,默嘆一聲,左手接過茶杯,右手又拿過一個包子,慢慢咬下一口。

他吃幾口包子,飲一口茶,吃完早餐已過去半個時辰,料想她早出了寺院。不知她是哪家的婦人,出了寺門,便天地永隔了。願她懷上我的孩子,從此安定生活,成為一個福氣的少奶奶……

有什麽掉入茶杯中,茶杯雖小,也泛起漣漪,如廣闊西湖。何安下感到下眼皮溫熱,擡眼見如松正望著自己,道了聲:“慚愧。”

如松取毛巾遞來,何安下擦去淚水。如松打開窗戶,晨氣入屋,何安下頓感清爽。

如松:“崇高必墮落,歡愛必離別。緣聚緣散,不過如此,還是看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