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白虎

三年後的一個夏日,何安下手結心印,輕彈而開。黃鼠狼自洞深處跑出。他兩手抱拳,道:“龍兄,我要下山了。”

何安下走出很久後,回望,洞口前矗立著一線黑影,空中一聲悶雷,正是三年中熟悉的嗡響。

大癡現在何處?何安下相信只要下了山,他就會以某種奇特的方式聯系自己。那麽先去哪裏?沈西坡讓自己三年內不要回杭州,現已三年,紮死中統大特務的風波應該平息了吧?

杭州有一座斷橋,名為斷橋卻可通行。斷橋是斷情處,從古至今不知有多少青年男女在這裏灑淚而別。橋仍在,情已絕。

何安下站在橋面,看著橋上粗大的電線杆、橫空而過的電線,想:這十多根水泥柱,壞了千古哀情。管城市建設的官員一定沒經歷過女人……噢,不對,他們經過太多的女人。

胡思亂想地下了橋,發現行人都不直行,而是沿邊走,將橋下的路面繞出一個圓形空場,無人敢越入半步,造成了人為擁擠。

何安下感到奇怪,徑直前行,走了兩步便被人拉住。何安下回頭,見是名五十多歲的黑衣警察。

老警察:“不要命了。回來!”何安下問出了何事。老警察指指,何安下看到空場原來是白色粉筆畫的圈,中央寫“日本領地,擅入者斬”幾字,字旁擺一疊日元。

老警察解釋,一個星期前,有了這圓圈,行人以為是日本浪人酒後撒瘋所為,任意走入,結果躥出一條黑影,砍殺五個人。

圓圈從此成為禁區,後來有幾個不知此事的行人偶入圓圈,均被黑影斬殺。這白日鬧鬼的事情震驚杭州政府,派警察守在橋頭,提醒路人。

杭州警方懷疑是身具武功的日本武士在搗亂,在空場邊沿密集地站上一圈警察,然後派一名警察走入中央……依然被斬殺,上百人都看不清楚黑影是如何出現如何消失。

老警察:“這絕不是武功,只能是來自日本的鬼魂,來專門羞辱咱們的。瞧那疊錢,咱們中國的土地是蘿蔔白菜,給錢就能拿走麽?”老警察滿臉漲紅,看著地面上的一疊日元。

何安下冷笑,“不是鬼,是人。”

老警察一愣,“怎麽會?”

何安下:“當然會,因為你們從來沒見過高級的武功。”

說著,何安下走入空場。

老警察驚叫。

何安下:“老伯,別怕。我是道士,專門捉鬼。”洞中三年,衣衫破舊,須發從未刮過,發在頭頂挽成個發髻,用一根筷子插住。想不到自己此次回杭,和第一次到杭州時一樣,都是道士打扮。

何安下摸摸頭上發髻,自嘲笑笑,一步步走著。人們頓時擁過來,但在地上粉筆印前止住。

何安下身處圓圈,待了五分鐘,黑影並沒有出現,於是伸腳抹去地上字跡,對圍觀群眾喊:“諸位,把你們腳前的粉筆印塗了吧!”

人們遲疑著,終於有一人伸腳,其他人逐漸伸出腳。粉筆印擦幹凈後,何安下拾起地上的日元,喊道:“哪位先生借我個火,把它燒了。”

眾人久久沒反應,何安下知道黑影斬人的事件太過恐怖,雖塗去了粉筆印,但大家仍不敢走入。

一個站在邊沿的青年掏出火柴,何安下走過去,卻聽身後響起“哢嗒”一聲,回頭見老警察手捧一個鐵質打火機走入圈中。

老警察繃著臉,沒有任何表情。他走近,打出火苗。

火燃上紙幣,老警察現出笑容,展開了臉上數不清的皺紋。他一生卑微,一生為虎作倀,打出這個火苗,也許是他一生做過的最有尊嚴的事。

紙幣燃燒。圍觀群眾仍在觀察、等待,沒有人出聲,沒有人邁過已消失的粉筆界限。

合上打火機,老警察直起腰,延續著笑容,走向圍觀群眾。他已是個老人,再沒有做出英雄壯舉的機會,渴望一點喝彩。

老警察突然後背一挺,跌在地上。

群眾終於出聲,卻是恐懼的驚叫。他們看到白光一閃,老警察後背中刀。

何安下看到一個穿著與地面一樣顏色衣服的人,砍出一刀後,便伏在地面,遊蛇一般向自己襲來。此人速度極快,常人的眼睛不會看清。曠野中,三十米距離內沖來的豹子,也是看不見的。

此人野獸般用四肢奔跑,自身下翻出一把薄細的刀,刺向何安下小腹。

刀刺破衣服,點在皮膚上,即將穿腸而入。

何安下擡腿,踢在刀刃上。

那人仰面翻倒,手中刀刺中自己大腿。群眾此時才看清是一個穿著緊身衣、細腰寬胯的女人。

何安下的鞋底被切裂,但沒有傷及腳趾。剛才判斷,刀在前刺時,刀力是縱的,橫面沒有力量,即便刀刃鋒利,也不會將鞋切得過深。

判斷正確。

女人以灰色絲巾蒙面,仰在地上,拔出腿上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