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二十四章 大燕來客

由墨淄侯進京引發的諸多波瀾,直到二月初東海使團離京之後才算漸漸平息。所有被卷入這場風波的人裏,對結果最為滿意的莫過於正陽宮的荀皇後。梗在心頭多年的尖刺被一朝拔出,她只覺得周身輕松,不僅認真張羅安排淑妃的祭禮,對養在宮中的兩個庶皇子也親切慈愛了許多。

“臣早就跟娘娘說過,人都死了七年還能掀起什麽大浪?您看,最後也不過是布置一間祭堂,由他們以故國之禮略盡哀思罷了,連陛下都沒有親臨,哪裏值得娘娘當時那般憂心?”

荀白水原本就沒覺得墨淄侯真能對皇後和太子造成多大的影響,進宮請安時不免流露出了這個意思。荀皇後正是心情大好之際,也不反駁,順著他的話應了兩聲,轉過身便來到香堂,虔心叩謝白神護佑,還給乾天院賜出重賞,命濮陽纓早些開始準備春祭。

進入二月以後,天氣開始快速和暖,眨眼間便到了桃紅柳綠的三月。梁帝按常例攜宗室重臣前往九安山春獵,打算好好松緩一下,舒緩近些時日疲乏的心神。

虞氏罪行涉及內苑,此案並未對外公開,但萊陽侯降爵閉府,隨駕出行的資格當然也被取消。這麽一來反倒正好合了他的心意,跟著隱藏在府的墨淄侯,一門心思地日夜苦修。

蕭元啟的資質和根基原本就不差,得了第一高手的親自指點,自然進步飛速。墨淄侯不是一個有耐性的人,與這位族侄也沒有真正的師徒之誼,教習他時自然十分刻薄嚴厲。原以為這個嬌養長大的皇族子弟多多少少會有些退縮,卻沒料到他居然真能完全忍耐下來,越到後頭越是適應,倒讓人不禁刮目相看。

“父母皆為罪人,我在大梁朝堂上早就注定沒有一席之地,若是連武學上的苦也吃不得,將來還能有什麽用處?”蕭元啟在草叢中拾回自己被打飛的長劍,既是在向墨淄侯表明決心,同時也算給自己打氣,“金陵城非你久留之地,我知道聖駕回京之前你肯定要走,既然每時每分都這般寶貴,我又豈敢畏難偷懶?”

墨淄侯抱臂斜靠在假山上,面無表情地道:“不是。”

蕭元啟訝然回頭,“不是什麽?”

“不是在你們皇帝回京之前,我明日就走。”

蕭元啟頓時有些緊張,“有什麽不對嗎?這個萊陽府現在人人避之不及,你就算再多停留些時日,應該也不會有任何危險吧?”

“我剛剛得知,大梁皇帝指派了使臣回訪東海,到時必定會要求當面見我,以確認我已經回到本國。這兩國邦交,即便是我也不能全然不顧……你是有根基的人,近一個月教授的東西已足夠你練上好幾年,關鍵只在於你自己是否松懈罷了。”

蕭元啟低下頭,緊緊握著手中劍柄,不知在想些什麽,半晌後方低聲道:“母親遺書中說,她是自願就死……還說,若從東海那邊論起,我可以叫你表舅……”

墨淄侯面無表情靜立良久,方道:“可以。”

“表舅放心,我自會勤加修習,絕不懈怠。濮陽上師有一句話說得對,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實力和耐心。”

聽到濮陽纓的名字,墨淄侯的眉心微微皺了皺,但卻沒有馬上就說什麽,只在最後離開之時,簡單叮囑了幾句,“大家都是互相利用,誰也無須諱言,不過那位白神院的上師……他骨子裏可與你我不同。咱們三個人中只有他毫無顧忌,什麽都不在乎,是個單純的復仇者。你最好能明白這一點。”

此刻的蕭元啟並不在意濮陽纓到底想做什麽,是個什麽樣的人,墨淄侯既然提醒了,他便點頭聽著。對他來說,當下最要緊的一件事就是閉門苦修,每日必要練到筋疲力盡逼近極限方停,對外界的所有消息都不聞不問,竟宛如在這繁華風流的帝都城中消失了一般。

四月初,在九安山盤桓了近一月之久的梁帝起駕回京,去年邊境戰事引發的凝肅氣氛漸漸褪去,金陵朝堂終於恢復了表面上波瀾不驚的常態。

長林世子身體漸愈,王府內朝務相關事宜重新由他主理。比起去歲初秋開始的重重波亂,年後這三個多月可以算是十分輕省,蕭平章難得有了些空閑,便挑了幾件合適的政務出來,逼著二弟學習料理。

這日一早蕭平旌又沒能逃得出去,被大哥拖到了父王的書院,塞了一沓節略邸報給他看。蕭庭生完全置身事外,只喝著茶欣賞小兒子蔫蔫的樣子。

廊下腳步聲響,元叔自外而入,行了禮,將一封書折遞上前,道:“王爺,內閣轉來驛報。”

蕭庭生不由一怔,“你沒說錯吧?不是軍報嗎?”

“不是,是驛報。”

“朝中驛報,轉來我長林府做什麽?”蕭平章也有些困惑地走了過來,接過書折打開,快速閱看了一遍,眉峰漸漸蹙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