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二十七章 拓跋瀚海

因皇族年年春獵,從九安山到金陵的這段官道修建得異常平整寬闊,兩邊綿延起伏的緩丘上遍植桑榆,展眼望去一片新綠,在和煦的四月微風中蕩出深淺不一的葉浪,與北方燕地的景致迥然不同。

北燕的王旗與大梁常用的暗織雲紋和大渝的盤銀龍紋差別也很大,旗面瘦長無繡,僅以虎齒裹邊為飾,赤金打底。四旗前引,兩旗收尾,一路行來既凸顯身份,又不特別招搖。

前幾日連下了兩場春雨,剛剛放晴,空氣濕涼清新,最是適宜趕路。約兩百名長槍騎兵隨行的隊列正中,護著兩輛金蓋馬車,後邊一輛車身飾有青玉墜角的纓子,行進時泠泠作響。

一只塗著丹朱的玉手從側窗邊緣伸出,將布簾斜撩起半邊,現出一雙黑嗔嗔的眼眸和它上方英氣十足的羽眉來。

護衛在前車側旁的青年將軍回頭看見,不贊同地叫了一聲:“郡主。”

瑩亮的眼珠輕輕顫動了一下,並沒有理會他的警告,依然遊目看著外間的風景。

青年將軍正要再說什麽,前車的車廂裏傳出語聲,“阿宇,是不是快到了?”

拓跋宇撥馬靠近了一些,笑道:“趕了這麽多天的路,惠王殿下累了吧?您再忍忍,今日肯定能到金陵城。”

由於這一段官道十分平闊,視野向前延伸甚遠,可以看到一裏開外橫綿而出的矮嶺。官道繞嶺而過,轉了一道急彎,後方隆起了幾個小小的山頭,遍嶺都是蔥郁的密林。

拆成數隊分頭出城的馬場人手就暗暗伏在那道急彎的後方,個個面紮方巾,將兵刃和身形都隱於灌木叢中,屏息以待。

“他、他、他們想、想、想幹什麽?”

孫統領站在更後方最高的小山頭上,呆愣地看看彎道兩側密伏的馬場中人,再看看遠處平直官道上越來越近的北燕王旗,舌頭有些發僵打結。

“火、火拼也就算了,這、這襲擊北燕使團……馬、馬場的人瘋了不成?”

蕭平旌淡淡道:“管他瘋沒瘋的,孫統領,咱們這算歪打正著,送上門的功勞,先拿下再說吧。”

他說這句話的同時,北燕隊列最前方的導旗已奔馳過彎道,機敏地發現了兩邊的異常,正要揚旗示警,一聲尖銳哨響蕩在空中,馬場眾人同時躍出,拔刀沖向居中那兩輛最華麗的馬車。

雖是變生肘腋,拓跋宇卻未有驚慌之色,拔出佩劍厲聲道:“保護殿下!”一個旋身,踢飛了近前的兩人,鄰近的數十名北燕護衛也瞬間集結於馬車周邊,從容應戰。

後方山頭的孫統領哪裏還用得著蕭平旌催促,立即抽出腰刀,高聲道:“兄弟們,跟我上!”

巡防營兵士自高處飛沖而下,殺聲大起,很快就將整個戰團給圍了起來,開始砍殺圍捕馬場中人。

蕭平旌踢翻了幾個人,徑直沖至拓跋宇附近,揚聲道:“金陵巡防營,前來護衛北燕使團,惠王殿下可好?”

比起突如其來的截殺,局面的後續轉折反而更讓拓跋宇面露疑色,他守在馬車前半步不離,朗聲答道:“殿下安好。……不過大梁的迎客之道,還真是有些別致。”

蕭平旌沒有辦法解釋,只能尷尬地笑了一下,返身又加入戰團。

拓跋宇身後的車簾掀開,一名錦衣青年探出半身,低聲道:“大梁雖在盛世,可看起來這金陵城中的暗流,竟然也不比咱們少。”

拓跋宇笑了笑,“天下根本沒有真正的凈土,大梁又怎麽會例外?”

兩人說話間,第二輛馬車的側簾也被掀起,重華郡主遊目看向外方。血汙四濺的場面似乎並沒有影響到她,一雙黑眸依然沉靜如水,只在最後凝定於蕭平旌身上時,方才漾起了一絲別樣的波紋。

馬場倉促拼湊而起的人手,單單應對北燕護衛都未必有勝算,巡防營從後方這一反圍,更是撐不了多久便有些崩潰。一名身著褐衣的漢子原本是打頭沖在最前面的,此時也開始揮刀外撤,口中高聲叫道:“退!快退!”

孫統領的刀尖立時便指向他,“這個是頭領!給我抓活的!”

蕭平旌聞聲回頭,饒有興趣地沖了過去,中途突感側面有破空之聲,閃身一看,一名巡防營官兵被人擊飛,正慘叫著砸向他,忙退後兩步翻掌接住,匆匆看了一眼,只見這官兵前胸傷處衣衫焦黑,如被火炭炙過般的指印是那麽熟悉,頓時吃了一驚,快速向四周掃視尋覓。

一團混戰的外緣邊上,幾名青衫人眼看就要突圍而出,其中一人回頭向這邊看了他一眼,方巾之上眸色陰寒。

久未見蹤影的段桐舟竟然出現在此時此地,蕭平旌哪裏按捺得住,叫了兩聲“孫統領”未見回應,自己持劍追了過去,數名巡防營官兵注意到了他的行動,急忙跟隨在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