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三十一章 長兄之責

五月艷陽柔暖,日光斜斜越過幽冥道的墻檐邊沿,在背陰的暗沉中投下了一抹黃金般的亮暈。這條分隔天牢內外的巷道在光與影的鮮明對比下,顯得比平日裏更加幽深。

提刑司商文舉怔怔地站在道口外側的鐵門邊,似乎還沒有完全醒過神來。

到天牢上任已近半年,接收的人犯不下百數,可眼下這種令人無所適從的情形,他還真是第一次遇到。

“聖上諭令,將蕭平旌暫時羈押於刑部天牢,以待後查。”禁軍副統領唐潼把人交過來的時候只說了這麽簡短的一句話,還有意無意地在“暫時”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

沒有罪名,沒有案卷,商文舉詢問的所有問題,唐潼都搖頭不答,人一送到就走得飛快,連茶水也不肯多喝一口。無奈之下,這位提刑司大人只好趕緊開了寒字號裏的一個小間,匆匆打掃幹凈,先把所謂人犯安置進去,吩咐隔兩個時辰送一次食水。

就這樣眼巴巴地等到黃昏,他也沒能等到進一步的消息或指示,連長林王府都沒有打發人過來傳一句話。漸涼的晚風吹過庭院,商文舉縮著脖子想了半晌,又派人送了套新的被褥進去。

雖然寒字號是專門用來羈押皇族之地,但牢房畢竟還是牢房,每一間都是高窗幽冷,沒有例外。蕭平旌坐在石板床上,看著窗沿邊的光線一縷縷暗下,盡力將自己的心緒也沉澱了下來,開始回想今日在殿中交手的每一個細節。

囚室幽寂,聽不到外界更鼓之聲。天色全黑後也不知到底過了多久,鐵門解鎖的聲音才透過長長的走道傳了過來。

一盞油燈緩緩靠近,囚室的木門隨即被打開,蕭平章獨自一人走進室內,將燈座放在墻邊矮桌上,回頭看了小弟一眼。

原本還算平靜的蕭平旌突然間覺得十分委屈,低低地叫了一聲:“大哥……”

“不用著急,你慢慢地說。”蕭平章大略掃視了一下整間囚室,在床板邊沿坐了下來,“現在只有咱們兩個人,時間也夠,你想說什麽都行。”

蕭平旌嘟起嘴悶悶地道:“我原本以為,重華郡主遠到異國和親,心中憤懣,是想要發泄出手才這麽重的,實在沒有想到她……她居然會做出這樣的事……”

“誰又能想得到呢……”蕭平章喃喃感慨了一句,又問道,“這麽說你覺得她是故意的?”

“不是覺得,我敢肯定這不是意外。既然我自己沒有動手,那就只能是她了。”

蕭平章嘆了口氣,“事發突然,沒有人特別留心,現在你們兩個各執一詞,不要說是北燕那邊,連當時在場的咱們自己人,都未必全都相信是她有意為之。反而是這‘意外’二字,大家心裏更能接受一些。”

“是啊,且莫說別人,我自己當時都有些發呆,”蕭平旌神色沮喪地靠著兄長坐下,“惠王殿下是她的堂兄,是她本國的嫡皇子啊,她為什麽要下這樣的毒手?這根本不合情理!”

蕭平章怔怔地看著油燈燈盞上的那團微光,語調深沉,“離皇權越近的地方,越是什麽樣的事情都可能發生。只不過你我是異國局外之人,不了解北燕全部的情勢,單靠推斷,恐怕是推斷不出真相的。”

蕭平旌突然道:“那拓跋宇應該是局內之人吧?”

蕭平章的眼睫頓時一凝。

“我與重華郡主這一戰,甚至都不是由我主動提出的,拓跋宇只要冷靜下來,自然會明白事情沒有那麽簡單。惠王殿下有哪些敵人,他的敵人可能做到哪一步,拓跋宇肯定比咱們更清楚,如果能和他認真地談一談……”

蕭平旌越說越興致勃勃,可一轉頭,卻發現兄長凝重的面色並沒有緩和,不由一怔,“怎麽了,我說的不對嗎?”

“你說的都對,但恐怕最關鍵的地方並不在於事實如何,也不在於拓跋宇最終相信了什麽……”蕭平章擡起頭,眸色有些哀沉,“平旌,惠王殿下這一死,無論他在國中的政敵是誰,這個人現在都已經贏了。”

蕭平旌呆怔了片刻,漸漸也明白過來。

惠王是即將冊封太子之人,有再多盟友也無法替代他本人的存在。他這一死北燕朝局必然失衡,無論最後是誰手握大權,他所在意的必然是怎麽利用這一事件擴大自己的利益,而絕不是惠王之死的真相。

蕭平旌沮喪地將整張臉埋在掌中,好半天才擡起頭,問道:“我知道……這次與北燕和談的結果很合父王的心意。到如今已經全都毀了,是不是?”

“惠王殿下是定約之人,他這一死,自然全都廢了。接下來的情勢想必不會樂觀,內閣朝臣們辛苦了這麽久,有些怨言也可以理解。”蕭平章將一只手按在小弟的頸後,輕輕捏了兩下,“但這一切並不是你的錯,你就是再聰明,事先也不可能料到會有這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