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三十三章 禍起東宮

厚沉的陰雲低壓了一日一夜,天邊終於有雷聲驚起,陣陣轟隆直響到淩晨,第一場夏日暴雨傾盆而下,金陵城中不多時便白珠砸地,河滿渠漲,家家房檐如掛水簾。

頂著漫天的雨幕,北燕使團一行走出了金陵城門。素幡低垂,王旗黯卷,拓跋宇騎馬守護在素蓋烏圍的靈車旁側,面上的水流也不知是淚是雨。

重華郡主坐在一輛烏木打制的厚實馬車中,廂體兩側無窗,前方垂簾外是可鎖閉的車門。她低頭看了看手足上扣縛的精鋼鐐銬,清冷的臉上一片漠然,仿佛並不在意回程後必然要面對的驚濤駭浪。

天亮後稍有停歇的雷聲再次響起,幾道亮閃撕開了白晝如夜的暗沉。在這般惡劣的天候下,除了滿懷悲愴只想早些回返故國的遠行者以外,就唯有暗處搜尋傳遞各種消息的人,還在金陵的街巷中穿行奔波。

冒雨奔回乾天院的韓彥在丹房外的挑廊下脫去濕淋淋的箬笠與蓑衣,接過侍童遞來的手巾抹了抹臉上的水痕,飛快地奔進門內。

熊熊燃燒的丹爐前並無濮陽纓的身影,韓彥的腳步稍停了一下,徑直便轉向套配在丹房一隅的凈室。

這間凈室四面白墻,毫無裝飾,正中放著一張大大的條案,案上擺滿各式瓶罐器皿,盛放有許多看上去奇奇怪怪的草植蟲甲等物。濮陽纓站在案前,手裏拿著一只玉碗,正用木勺小心挑揀著不同的物料混放進去,再以銀杵輕輕搗碾。

韓彥在門外安靜地等了片刻,直到濮陽纓擡頭看了他一眼,方才近前躬身道:“師父,據兵部消息核實,長林王與世子已由陛下允準,確定七日後一同離京。”

濮陽纓手上的動作稍停,面上浮起冷笑,“再過一個多月,皇帝也要按慣例去衛山守齋,這幾個大人物一走,我就輕松多了。”

韓彥忙提醒道:“可是長林世子只是去巡察糧道而已,聖駕離開不久,他就會回來了呀。”

“等他回來的時候,我該做的都已經做完了。到時一團亂局,多他一個人也沒有什麽。”濮陽纓看樣子並不在意,隨口又問道,“那蕭平旌呢?他是跟隨父兄一起離開,還是回瑯琊山,或是留在府中?”

韓彥的臉色有些沮喪,“這個還不清楚……蕭平旌無爵無職,行蹤不需報備,長林府裏面的消息,一向又很難打聽……”

濮陽纓垂眸沒有說話,面上倒也並無惱意,擡手拖過來一只銅盤,將玉碗內碾磨好的藥粉倒了進去,加了半盞預先準備的草汁,攪拌均勻,走到外間丹爐旁,將銅盤以鐵夾懸置於爐火頂上,不消片刻,盤內便迅速騰起一片泡沫,顏色青綠,發出滋滋的聲響。

韓彥好奇地伸頸看著。

濮陽纓瞥了他一眼,“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知道。師父骨髓有傷,這是您準備調理身體的靈藥。”韓彥想了想,又恭維道,“師父上可測天數,下可知地理,連醫道都如此精通,真可謂天縱奇才,世間之完人也。”

濮陽纓仰頭嗤笑了兩聲,嘲諷道:“世上豈有完人?人的精力總歸有限,能專精一樣就不錯了。這些年我須臾不停,忙都忙不過來,哪還有時間修習什麽醫道?”

韓彥抓了抓頭皮,“可是……這個不就是師父您自己配的?”

“當然你答得也沒錯。要治我的骨脈之傷,這個是唯一的辦法。”濮陽纓將銅盤拿下,看了看盤內藥汁的顏色,“霜華本無色,實為暗夜所染,陰寒在骨。你可以稱之為靈藥,亦可稱之為劇毒。”

韓彥嚇了一跳,“劇毒?”

“此毒名為霜骨,由我夜秦先賢所制,可惜未得傳世,只在宮學藏書中有所記載。為師雖不通醫道,但恰好得了此書,試著依方調配了幾次,雖然還不算大成,倒也頗有進展。”

韓彥怔怔地瞧著盤中墨綠的毒液,脫口問道:“既然是劇毒,又怎麽能療傷呢?”

濮陽纓冷冷地一笑,眼底漾過幽沉的波紋,“你以後自會明白。現在不用打聽長林府的消息了,出城去通知渭家三兄弟,就說時機將到,讓他們做好準備。”

韓彥急忙彎下腰,恭聲道:“是。”

暴烈的雨勢一向不能長久,持續到近晚便溫和了下來,次日轉為淅瀝,又纏綿了幾天後終於雲收雨散。等到了梁帝允準長林王父子出京的日期,一片碧空已是澄澈如洗。

蕭平章頭一天就已經把離開前該講的話囑咐完了,先跟蒙淺雪說府中上下和二弟全靠她主持大局,回過頭又鄭重托付平旌照顧大嫂和整個長林府,使得兩個人都深感肩上責任重大,絕對不能再隨意散漫。

外間稟報車馬已齊備,蕭平章系上披風來到主院,臨進門時看到元叔在廊下給他打了個含義不明的手勢,不由一怔,急忙加快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