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第四十五章 生死一念

天邊殘月已盡,在半山仰首,唯見星光與微雲。濮陽纓隔袖用力握住小臂上的墨楨文繡,深吸了一口山間清冷的空氣,轉身走回洞中。

距離中庭最近的一個石洞裏,韓彥蜷縮在靠巖壁而搭的木榻上,懷裏緊緊抱著一床棉被不放。也不知他此時想要拼命抵禦的,到底是山野夜間的寒意,還是自己內心對於死亡的恐懼。

除了面色略微蒼白以外,這位乾天院首徒的樣子看起來並沒多大的變化,聽到濮陽纓從石洞外走過,他還有力氣從榻上跳下,一面發出悲怒的吼叫,一面試圖撲過去。

守在石洞外側的一名青衣人擰住韓彥的胳膊,又將他扔回了床上。

濮陽纓稍稍停留了片刻,瞧著他搖頭笑道:“說過那麽多遍的萬死不辭,這才死一次你就受不了了?所以我才常說,自己真的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隨時掛在嘴邊。”

“是你騙我!你騙我!”韓彥滿面流淚,瞪著濮陽纓漸去漸遠的背影,嘶聲叫喊。

回到自己的石室中,濮陽纓顯然心情極佳,在蛇箱旁隔著青紗逗弄起玄螭,引得箱體內窸窣作響。

渭無忌端著滿盤餌食走了進來,有些遲疑地在旁問道:“掌尊大人,您覺得蕭平章真的會來嗎?說起來他們兩個……畢竟又不是血親兄弟。”

“‘血親’二字,並沒有你所想象的那麽要緊……有的時候,所謂骨肉之間,反而會比陌路旁人,顯得更加無情。”濮陽纓笑著拈了一團餌料丟入箱內,“你不用擔心,長林世子可是朝野公認的好兄長,就算是為了他自己的名聲,怎麽也得來走這一趟啊。”

箱內的玄螭翻卷著身體吞食餌料,蛇尾抽打在木板上,震得頂上青紗蕩出波紋。

“無忌,你剛才聽到彥哥兒的叫聲了嗎?”

渭無忌朝洞外瞟去一眼,點了點頭,“容他這般無禮,還不是掌尊大人您吩咐的,要好生照顧,不能難為他。”

“彥哥兒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濮陽纓唇邊的笑紋漸漸收淡,聲音中透著寒意,“不到生死之間,誰又能知道往日裏口口聲聲的,到底是真是假呢?”

渭無忌眉睫一跳,正默默品思著這句話,突然聽到中庭方向有腳步聲,急忙走了出去,過了一陣又匆匆趕回,低聲道:“掌尊大人,山下已有動靜。看來長林府的人折騰了這兩日,總算找準了咱們的位置。最多還有半天時間,就能摸到這個玄靈洞口了。”?濮陽纓揚眉笑了兩聲,“長林世子乃是久在高位之人,再貌似平和,心氣也難免傲慢。讓他摸索兩日,挫其銳氣,方才顯得能與我相見的這個機會難得,你說是不是?”

“掌尊大人真是看透人心,正如您預先所料,各處耳目都沒有傳來預警,可見蕭平章明白您的意思,果然不敢圍山搜捕。”

“到金陵城這麽多年,這還是我與長林世子第一次直接交鋒,實在不敢大意。幸好他再聰明,終究太過年輕,到目前為止,這一步一步,仍然走在我的手心裏。”

說話間,濮陽纓已將蛇箱從石台上提起,渭無忌會意地從墻上取下了一支火把,退出石室,趕到前方引路,兩人一前一後走向巖洞深處。

玄靈洞的整體布局,是以中庭作為直面洞口的前導,借著巖體空洞的天然之勢掏挖出數間石室為居所,各自以小路互通相連。其中只有一條岔路與眾不同,不似其他空間有壁燈照明,一眼根本望不到頭,蜿蜒伸向最為漆黑暗沉的深處。

走在前方的渭無忌顯然很清楚這一片黑沉背後究竟是什麽,面色十分從容,步履也踩得極穩,每隔十來步便點燃巖壁上預設的火把,一截一截地照亮這條通向內洞的甬道。

大約前行半裏之深,一個周長數十丈,高約八仞的圓形巖洞出現在眼前。洞壁上嵌了一圈粗鐵油燈,次第點燃之後,整個內洞裏光線極足,可以看見洞窖的正中有一個齊腰高的石槽,槽內灌滿燈油。一個小銅盤從巖頂垂下,恰好垂於石槽上方。環繞著銅盤的上下左右,團團簇立著密密的刀尖,鋒刃雪亮。

石槽的背後,也就是正對洞口最遠的一側巖壁上,開有一面兩尺多寬、一人來高的鐵門,緊閉的鐵板上掛有重鎖。濮陽纓親自走過去,用袖內的銅匙將門鎖打開,現出了一條不知延伸向何處的密道。

渭無忌在石槽前站定,遊目又看了看洞內的機關,嘆道:“長林世子一向聰明,只要他走到了這裏,立刻就能明白掌尊大人的意思,是想要拿他的命,去換蕭平旌的命。”

“他明白了又能怎樣?走到這一步,一切都已經敞開,蕭平章的面前根本沒有別的破解之法,除非……”濮陽纓陰冷的語音突然停住,轉而吩咐道,“時辰差不多了,你親自去洞口盯一下,如有意外,也能盡早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