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部 第三十五章 心字成灰

內閣首輔遇刺的噩耗由刑部尚書報到禦前,再轉報於內苑之後,沉寂如死的壓抑感就彌漫在宮城的每個角落,經久難散。養居殿裏大略還能過得去,但鹹安宮中侍候太後的上下人等,那簡直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一舉一動都分外小心,不敢發出任何多余的聲響。

數日飲食難咽的荀太後面色枯黃,發髻散亂,腮邊的淚水一直沒有幹過。蕭元時坐在榻邊,紅腫著雙眼勸道:“母後還是吃點東西吧……”

轉頭避過素瑩喂到唇邊的參湯,荀太後咬緊了牙根,“兇手還未伏法,你讓哀家怎麽吃得下去……”

既是首輔又為舅父,荀白水對蕭元時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只是他覺得自己這個時候應該更有擔當,所以一直努力忍著眼淚,試圖讓母親寬心,“朕已經下旨由萊陽王帶隊逐戶搜查,還懸了重賞給舉發線報的人,只要那個女刺客還在城裏,就一定能夠抓到她。”

“她當然還在城裏!出事後首要就是封城,她能跑到哪裏去?”

“據皇城守衛回報,出事當天還未及反應之前,曾有一小隊商團緊急出城。後來查出他們所持的路引乃是偽造,明顯十分可疑。”

荀太後一下子坐了起來,“可派人追上去了?”

“母後放心,朕特意撥出了一支禁軍,明日出城追捕,他們一定逃不掉的。”

荀飛盞這些年與叔父政見不同,多有爭執,可那畢竟是從小恩養他長大的親人,情義豈能不深?出事後這幾天他也是少眠少食,親自督查城內搜捕,但到目前為止,只抓到了一些身份可疑的諜探,女刺客已經逃出金陵的可能性越來越大。在蕭元啟的建議下,他進宮請旨調撥出一支禁軍,準備親自帶隊出城追緝。荀樾因在現場牢牢記住了女刺客的眼睛,所以也隨他一起同行方便隨時指認。至於在城內繼續逐戶逐院搜查的重責,當然也就順理成章地移交給了那位荀家的女婿。

“請大哥放心,咱們都是一家人,這種時候正該同心協力。”來到東城門下送行的蕭元啟一臉誠意,拍著胸脯向荀飛盞保證,“兇手一日不落網,我在城中的盤查便一日不會松懈。”

荀飛盞剛剛知道安如小產的事情,見他容顏憔悴難掩疲色,卻還是這麽盡心盡力,心中不禁有些感動,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作為帝都,金陵不能長久封禁,城門從昨日便已開啟,只是仍設有高高的路障,由巡防營和京兆府兵一起,對出城的人流車馬逐個嚴查。由於東門不是主城門,清早排候待檢的隊列並不長,只是被初升的朝陽拉出了一條斜斜的影子。嶽銀川帶著他的副將從影子的另一側悄無聲息地出現,透過隊列的縫隙觀察那位正在整隊待發的前禁軍大統領。

自從荀白水遇刺身亡之後,嶽銀川又回到了原來那種孤掌難鳴的困境之中,情緒低落了好幾天,連譚恒都不敢過來多問他一句。首輔之死必定會給朝堂帶來巨大的混亂,在內閣不穩,六部松散的情況下,想要扳倒萊陽王這樣地位的人,情形遠比以前更加艱難。年輕的東境將領思來想去,也不知道在這偌大一座帝都城中,到底還有誰值得他再賭一次。

城樓下禁軍隊伍陳列嚴整,荀飛盞與蕭元啟彼此抱拳道別,看上去關系很是親密,令嶽銀川極為失望。譚恒伸頸也看了一眼,擰著眉頭問道:“我覺得荀大統領執掌禁軍多年,肯定是被萊陽王給騙了,他的忠心應該不容置疑吧?”

嶽銀川悶悶搖頭,“這不是忠不忠心的問題。你想想看,蕭元啟對荀大統領來說既是舊友,又是姻親,而我們卻是幾個陌生人……換了你是荀飛盞,你天然就會偏向誰呢?再說他就要奉旨出城,蕭元啟又總是在他身邊,咱們也沒有能跟他好好說話的機會。”

說到這裏,他的心頭突然一動,回首看向禁軍遠去踏出的煙塵,眼神慢慢凝住。

譚恒不解地推了他一下,“怎麽了?”

“……那個女刺客還在京城。”

譚恒大吃一驚,“您怎麽知道的?”

嶽銀川微微眯起雙眼,“荀飛盞是瑯琊榜上高手,帶著精銳禁軍出城追捕,蕭元啟似乎一點都不擔心,你說這是為什麽?”

“也許他覺得城外天高地闊,荀飛盞不一定能夠抓到……”

“對,只是不一定而已。金陵周邊畢竟是大梁腹地,又有前任禁軍大統領親自追捕,東海刺客是否能成功逃脫,絕對是個未知之數。而在京城裏,雖說是逐戶搜查重金懸賞,但卻是由蕭元啟本人帶著巡防營負責的。你說說看,這城裏和城外,哪邊更安全?”

譚恒張大了嘴,漸漸明白過來。

“此刻風聲正緊,我若是蕭元啟,也必定會把同謀的刺客留在安全的地方,留在他自己可以掌控的地方。”嶽銀川轉過身來,眸中閃過一抹亮光,“只是不知道……他究竟會把人留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