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還鄉遊子傷災劫(第4/7頁)

李逸心中慨嘆,想道:“又是一個百憂上人。”念他是一幫之主,想搜出了他的符令名冊之後,便給他掩埋。李逸剛俯下腰,忽覺胸前一麻,程達蘇倏地跳起,鐵煙杆“蔔”的一聲,重重的向他腦袋打下,這一下打個正著,痛得李逸腦袋欲裂,本能地飛起一腳,這一腳踢出,立即便感到突然襲來的暈眩,迷糊中似聽到淒厲的叫聲,接著他就不省人事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李逸才悠悠醒轉,但見已是黃昏時候,落日余霞,染得山野一抹金黃,在他旁邊不遠,就是那個維族女人和她兩個孩子的屍體,氣氛益增恐怖。李逸想爬起身,卻還未能轉動,知是穴道尚未解開,幸而他學的是正宗內功,養息了一會,體力漸漸恢復,再運真氣沖關解穴,又過了一盞茶的時候,這才能夠四肢活動,站得起來。李逸走到剛才的地方察看,那地方剛好是一處懸崖的旁邊,李逸定睛一看,幽谷底下有一具屍體,借著落日余輝,仔細辨認,隱約還可以認得出是程達蘇的屍體。

李逸爬下山谷,在程達蘇的身上搜出了符令名冊,再爬上來,但覺渾身酸軟,有氣無力,原來他也餓得軟了。

維族難婦的那座茅棚早已打得稀爛、茅棚旁邊的那一鍋稀粥倒還保存,泥灶下的殘火也還未熄減,只是那似清水一般的稀粥上面卻有幾點血花,李逸可以想像得到當時的情景:那維族婦人煮好了稀粥,正要給她的兩個孩子充饑,突然程達蘇兩父子來了,這位曾經縱橫江湖,不可一世的程達蘇,曾經做過突厥大汗上賓、參加過突厥宮庭盛宴的程達蘇,如今饑火中燒,竟然來搶維族婦人這一鍋稀粥!於是維族婦人死命爭奪,程達蘇殺了她;於是她的鮮血濺入鍋中,給那清水一般的稀粥加上幾縷淡紅的顏色!

李逸腦海中幻出這一幕幕淒慘的情景,雖然僅是幾點血花,他卻聞到濃厚的血腥味道!他長嘆一聲,喃喃自語道:“想不到戰爭慘酷,一至如斯!”他雖然腹似雷鳴,難堪饑渴,這時也不忍喝這鍋稀粥了,他的坐騎剛才被程達蘇打碎腦蓋,這時已倒斃在路旁,李逸便割下一片馬肉,生起火來烤熟,塞飽了肚,再去山澗裏覓水解渴,連望也不敢再望那一鍋稀粥。

吃飽之後,李逸掩埋了程達蘇和維族婦人及她的孩子,又再前行。他靠馬肉充饑,走了五六天,終於走出荒山,穿過了星星峽,來到了中國的安西地界。

一別八年,如今他又踏上了祖國的土地了,想起當初與長孫璧驅車出關,八年來的經歷一幕幕的在他腦中閃過,仿如做了一場惡夢!如今一夢醒來,他又依然是孤身只影,心境的淒涼比去國之前更甚。

他換了漢人的服飾,混進難民群中,逃入內地。這一群難民是蔚州定州一帶的老弱婦孺,他們的家園被突厥兵焚燒劫掠,早已空無所有,因此逃進內地覓食,一路的淒慘境況,自是說之不盡。不過,他們的神情,卻沒有突厥難民那般沮喪,因為勝利的消息頻傳,而且聽說武則天也已接納了突厥的求和使者了,他們還有希望回去再重整家園。

走了好多天,有些難民找到了親友投靠,有些難民被官府收容,難民的行列更一天天縮短,李逸當然不願求官府的救濟所收容,仍然隨著一些去投親的難民趕路。這時離開戰區已遠,後方已可以買到吃穿的東西了。不過李逸為了避人注目,仍然混在難民群中。

再走兩日,過了酒泉,正是春耕時分,田頭隴畔,農夫荷鋤,牧童吹笛,戰爭的痕跡已完全不見,換上了一片寧靜和平的氣氛。李逸的心情也好了許多。這一日正在路上行走,忽見幾騎快馬超過難民的行列,在黃土路上揚起一片塵沙,李逸忽然發現其中一個騎士相貌好熟。

心中一動,猛地想起:這可不是陽太華?轉眼之間,那騎快馬已超越難民的行列,箭一般的射向前方,在黃沙滾滾之中看不見了。但李逸這一瞥已經認了出來,不錯,是陽太華,是百憂上人那個最得意的弟子——陽太華!看他華服駿馬,神氣十分,全不是難民模樣。李逸不禁滿腹狐疑:“這陽太華怎的如此大膽,竟敢大搖大擺地進來?他混進來做什麽?是逃難或是另有所圖?和他同行的又是些什麽人呢?”種種疑難,百思莫解。由於陽太華的出現,李逸心中,多了幾分戒懼。

到了酒泉,難民十九都已得到安置,只有寥寥的十個八個,要到各地投親的,也都分散開了。李逸取出一片金葉,在酒泉換了碎銀,當時有些比較富有的難民,將全部家財帶了逃難的,所以金肆中人也並不覺得奇怪,李逸換了碎銀,到騾馬市場想買一匹坐騎,在戰爭時間的馬匹都被軍隊征發去了,他只買到一匹青騾,隨著又到衣物市場買了兩套光鮮的衣服。因為到了遠離戰區的後方城鎮,若然還以難民的身分出現,那就反而惹人注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