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白衣少女(第3/6頁)

忽地感到一陣暈眩,雲紫蘿倚著一棵柳樹,喉嚨發出嘔吐的聲音,卻又吐不出來。

雲紫蘿歇了一會,方始覺得舒服一些,但心中卻更亂了。

站在山坡上,月色雖是朦朧,雲紫蘿亦已隱約可以望見她家園那兩棵高出墻頭的梧桐樹了。以前在蘇州的時候,孟元超寄寓她家,就是住在梧桐樹旁的一座小樓中的。

雲紫蘿捏了捏那封信,心中不覺苦笑,想道:“他渴望見到自己的兒子,誰知我卻給他帶來了別人的孩子。”

雲紫蘿是在路上發覺自己懷孕的,所以連楊牧也不知道。

她和楊牧做了五年夫妻,一直沒有孩子。楊牧雖然不說,但每當楊華叫他做“爸爸”的時候,雲紫蘿卻總是不禁感到尷尬,感到對他不住,希望自己能夠給他養個孩子。

如今她是如願以償,懷有楊牧的孩子了,可是這孩子給她帶來的不是喜悅,而是更大的苦惱!

“我懷著楊牧的孩子,怎好再去見孟元超呢?”去呢還是不去?雲紫蘿不禁大感躊躇了。

舊地重遊,往事歷歷,如在目前。在這山坡上,孟元超曾經給她摘過野花;在那梧桐樹下,孟元超第一次向她吐露了心中愛意。

八年魂夢相思,如今已經來到了門前,難道又再悄然離開,忍心不見他的一面?

但是見了他的面,又將怎樣和他說才好呢?

雲紫蘿心裏想道:“孟家一脈單傳,他是應該得回自己的骨肉的。我要把華兒的下落告訴他,讓他好去向楊大姑討回孩子。還有我的母親不知見過他沒有,我也應該向他問問。”

當然這兩個理由都是無可非議的理由,不過,在雲紫蘿的心底,其實也是深藏著想要見他的念頭的。有了這兩個理由,她就可以鼓起勇氣了。

雲紫蘿走下山坡,快要回到自己的家了,忽見一條白影,儼如羽箭穿空,流星疾駛,突然在她面前出現,轉眼間已是落在後園的圍墻之上。

雲紫蘿吃了一驚,心裏想道:“這人的輕功很不弱啊,但看來卻像是個女子,她為什麽要偷進我家呢?難道她、她也是——”

心念未已,那人忽地在墻頭轉過身來,“蔔”的一聲,飛出了一枝袖箭,喝道:“是誰?”

雲紫蘿一閃閃到了一棵大樹的後面,那枝袖箭掠過她的鬢邊,釘在樹上,把樹上的一只烏鴉嚇得飛了起來。

雲紫蘿看得分明,只見那人果然是個女子,穿著一身白色的衣裳,站在墻頭,衣袂飄飄,在月光映照之下,淡雅如仙。

雲紫蘿穿的是黑色衣裳,躲得又快,所以她看見了墻頭上的白衣少女,那個白衣少女卻看不見躲在樹後的她。

只聽得白衣少女笑道:“原來是只烏鴉,我還只道是什麽人跟蹤我呢,倒把我嚇了一跳。好,且待我也去嚇孟大哥一嚇。”

雲紫蘿心中苦笑:“她把我當作烏鴉,難道我真的是一只不祥之鳥嗎?”又想:“她把元超叫作大哥,卻不知是他的什麽人?”

忽地感到一股寒意冒上心頭,再又想道:“元超在外面八年,如今他也是三十出頭的人了,莫非、莫非——唉,如果真的那樣的話,我是不會令他為難的。我已經害苦了楊牧,不應該再把災禍帶給他了。”想至此處,雲紫蘿感到有難以名說的悲哀,於是決定暫不露面,像小偷一樣悄悄地進了自己的家,躲在當年她和孟元超定情的梧桐樹後。

小樓一角,燈火猶明。孟元超正在書房看書,尚未睡覺。

他看的是一部宋詞選集,但心事如麻,卻哪裏看得進去?

隨手翻到一頁,忽然他給蘇東坡的一首小令吸引住了,不覺輕聲念道:“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

往事愴懷,孟元超讀罷此詞,不由得心頭悵觸了。八年前雲紫蘿就像詞中所寫的“幽人”一樣,常在“漏斷人初靜”的時候獨來,有時也上樓來看他,有時卻只是在窗外偷偷一望,又回去了。第二天才告訴他。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唉,這兩句詞可就不符合她現在的景況了。她現在已是棲在楊家的枝頭,有了溫暖的窩啦,只有我還是像孤鴻獨飛。”

“但願她把我當作已死,但如果她知道我還活著的話,她會不會向我飛來呢?”

“算日期快活張應該早已到過楊家了,不知楊牧是怎麽個想法,會不會答應我的要求?這秘密也不知能否瞞得住紫蘿?”

情懷歷亂,心事如潮,以致他竟然沒有聽到樓梯的聲響,直到那白衣少女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他才驚起!(雖然那白衣少女是躡足而行,但以他敏銳的聽覺,若在平時,是應該早就發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