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天若有情

悵望浮生急景,淒涼寶瑟余音,楚客多情偏怨別,碧山遠水登臨。目送連天衰草,夜闌幾處疏砧。

黃葉無風自落,秋雲不雨常陰。天若有情天亦老,搖搖幽恨難禁。惆悵舊歡如夢,覺來無處追尋。

——孫洙

雲重山表面上是一位武林俠隱,暗地裏卻是一位秘密加盟的反清人物。外人不知,楊牧是知道的。

楊牧並不想參加義軍,不過卻想和反清的英雄好漢拉上一點關系。這樣不但可以使得自己在江湖上更“吃得開”,而且將來若是義軍得勢之時,自己也還是一樣受人尊重。

有其父必有其女,雲紫蘿在婚後雖然未能繼承父志,但她最尊敬的卻是反清的英雄,她也曾勸過丈夫,叫他多一些幫忙這班人物。

“紫蘿若然知道她的丈夫就是一個反清英雄,不知要多歡喜呢!說不定她會真的愛上了我。”

一陣冷風吹來,楊牧不覺打了一個寒噤,又再想道:“但萬一給她知道我是冒牌的反清英雄,實際竟是清廷鷹爪,她、她會怎樣對付我?”楊牧想到雲紫蘿平日和他說話,每當說到有哪一個武林人物變節降清之時,總是忍不住咬牙痛恨。想至此處,楊牧不寒而栗,“她將怎樣對付我呢?”楊牧不敢想下去了。

“你還有什麽難題嗎,你好像是在想著什麽心事?”石朝璣見他呆呆出神,便即嘴角掛著冷笑,向他發問。

“沒、沒什麽。我只是在想,如何編造謊話,方能騙過四海神龍。”

石朝璣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時候多著呢,你慢慢再想不遲。以你的聰明,絕不會想不出來的。好,現在已經天光大白,路上就要有行人了,你我也該分手啦。你早點回家吧!”

“是,是!”楊牧忙不叠的答應,心裏卻在苦笑:“我和他的交易,本來就是見不得光的啊!”他怕在路上碰上宋騰霄,當下戴上了面具,便即從小路匆匆走了。

宋騰霄一路上也是在想著雲紫蘿,將到蘇州,心頭更是蔔通蔔通的跳,不禁啞然失笑,想道:“近鄉情更怯,這一句詩當真說得不錯。嗯,我對雲紫蘿早已斷了念頭,怎的我還沒有膽見她?還有我的好朋友孟元超?”

“叔叔,你為什麽不走了?你是在想什麽?”楊華當然是不會知道宋騰霄的心事的,但他發覺宋騰霄越走越慢,終於停下步來,卻是不禁覺得奇怪了!

宋騰霄呆呆出神,也不知他是否聽見了楊華的說話,半晌,好像自言自語似的喃喃說道:“快了,快了!”

楊華詫道:“叔叔,你說什麽?咱們現在越走越慢,怎的你卻說是快了?”他見宋騰霄這副神氣,心裏有點著慌,小手緊緊的抓著他。

宋騰霄瞿然一省,啞然失笑,定了定神,說道:“還有五六十裏,就可以到你的外婆家了。咱們如果走得快的話,今天晚上,就可以見著你的媽媽了。”

楊華眨眨眼睛,半信半疑的神氣說道:“我的外婆,叔叔,你不是騙我吧?我沒有外婆的呀!”

宋騰霄笑道:“沒有外婆,哪有你的媽媽?”

楊華說道:“媽說外婆住在很遠的地方,她也不知道哪個地方。我問爹爹,爹爹卻說外婆恐怕早已死了,叫我以後不要再問媽媽。”小孩子不懂得“失蹤”、“死”和“沒有”在字義上的分別,他從來沒有見過外婆,爹爹媽媽又是那樣說法,他就以為自己是沒有外婆了。

宋騰霄道:“不錯,你的外婆是出遠門去了。但她的家卻是在這個地方的。你外婆的家也就是你媽媽的家,你懂嗎?”

楊華點了點頭,說道:“這個我懂。”

宋騰霄說道:“你的外婆是不是已經回家,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的媽媽是一定在家裏的。”

楊華喜道:“真的嗎?那麽我就可以見著媽媽了?”

宋騰霄道:“不錯。你高興嗎?媽媽見到你,更不知道該多歡喜呢!”心裏想道:“你不但可以見著媽媽,還可以見著爹爹呢!”

在宋騰霄的想像裏,孟元超和雲紫蘿一定是已經聚首,破鏡重圓的了。“他們歷盡滄桑,受盡折磨,如今才得破鏡重圓,我應該為他們慶幸才是。唉,這個孩子就當作是我帶給他們的賀禮吧。交出了孩子,我是無事一身輕,我也應該遠走高飛了。”想到自己平生最要好的兩個朋友在受盡劫難之後終償心願,宋騰霄不禁又是歡喜,又是有點黯然自傷了。

宋騰霄這樣錯綜復雜的心事,莫說楊華不懂,即使雲紫蘿此際在他身邊,恐怕也是猜想不到的。

楊華聽說今晚可以見著媽媽,不勝雀躍,拉著宋騰霄的手跳著叫道:“叔叔,那麽你帶我快點走呀!”

宋騰霄茫然若失,心裏想道:“對,對,我應該有勇氣去向他們道喜。”說道:“好,好!走,走!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