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雲深不知(8)

不必等他說,唐為謙也覺得神志困頓了,勉強睜了睜眼睛,未過多時便沉沉睡去。唐儷辭掌下真力仍然源源不絕地渡入,唐為謙胸前所生的瘤子究竟是什麽他並不清楚,但以烈陽真力將其焚毀比之塗抹、服用藥物要直接得多。然而這瘤子連接血脈,截脈之術不能永遠封住流血,要止住傷口往外噴血,只能在唐為謙氣血流轉的時候渡入真氣封住傷口,一直到血脈自凝傷口結疤,在整個過程之中不能停止真氣渡入,否則傷口鮮血噴出,人立刻就死。

下午的時光漸漸過去,一整夜唐為謙都睡得很沉,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日頭已經很高,暖暖曬著他的被角。唐儷辭還坐在身前,只是自己已被放到了床榻上,胸口尚有點痛,但傷口已上了藥包紮了起來,前日來看病說自己大限將至的大夫也在一旁,滿臉驚喜地看著他。唐為謙老臉一沉:“你來幹什麽?”那大夫連連鞠身,“老爺,您這胸口的禍根是徹底地去了,性命已經無礙,多虧了國舅爺醫術如神、妙手回春,這是在下萬萬不及的。”唐為謙惱怒地擡了下身子,唐儷辭將他按住,溫言道:“李大夫,義父已經無礙,李大夫就先退下吧。”那大夫如蒙大赦,立刻匆匆退了出去。

“你也出去出去,我要休息!”唐為謙轉過頭去,背對著唐儷辭。

“是。”唐儷辭面對唐為謙一貫安眉順眼,從不反駁,起身往門外去,走到門前微微一頓,“義父胸口傷勢未愈,切勿莽動。”

唐為謙只作未聞。

“還有,今日我會見妘妃一面。”唐儷辭柔聲道,右手拂後,負袖走了出去。

唐為謙轉過頭來,老眉深深皺起,似乎本想說些什麽,卻終是沒有說出來。

阿誰抱著鳳鳳在街上走著,國丈府離此尚遠,她走出去百余步,輕輕嘆了口氣,對著國丈府的方向行了一禮,折返回杏陽書坊。

一個時辰之後。

一輛馬車緩緩自東街而來,華麗的雕花和修飾,懸掛著碧水般的簾幕,馬車搖晃,那簾幕如水動漣漪顫動,華美無限。馬車慢慢停在杏陽書坊門前,一人撩簾而下,白衣如雪,嶄新的雲鞋,腰間輕垂羊脂白玉,容顏在衣著的映襯之下更是秀麗絕倫。來人一步一徐,衣袂拂然,正是唐儷辭。

阿誰抱著鳳鳳站在門前,眼見唐儷辭緩步而來,她鞠身行禮,本該說些什麽,卻是默然。唐儷辭面含微笑,他似乎看來和之前一樣,並沒有什麽不同:“許久不見了,阿誰姑娘別來無恙?”

“勞煩公子操心,我過得很好。”她微笑回答。唐儷辭走上前來,輕輕撫了撫鳳鳳的頭,她伸手將鳳鳳遞給他,他順勢抱了起來。鳳鳳眉開眼笑,揪著唐儷辭的銀發,突地張開嘴巴“啊啊”地叫了兩聲,兩手撲進唐儷辭懷裏,一口咬住他的衣襟,含含糊糊地道:“妞……妞妞……”唐儷辭一怔,阿誰也是一怔,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剛剛在學說話,我教他叫娘,他怎麽也學不會,剛才……剛才他可能是想喊一聲娘……”唐儷辭將鳳鳳舉了起來,遞回阿誰懷裏:“我只是路過,許久不見,來看看姑娘過得如何。”阿誰抱回鳳鳳:“唐公子要去何處?”

“我要入宮,稍微繞了點路。”他微微一笑,拍了拍鳳鳳的頭,“姑娘渴求平淡,我就不再打擾,告辭了。”他說得平淡而客套,仿佛在好雲山那夜的決裂從未發生過,語言和眼神仍是那樣溫柔而關切,依然風度翩翩。

“唐公子請便。”她並不留人,看著唐儷辭登上馬車離去,汴京和這裏是兩個方向,他是特地前來看望她她自然明白,但特地來看她又如何呢?他所要的她不願給,她所求的和他全然不同。

他為什麽突然從好雲山回來了?是特地要入宮的嗎?如果是特地回來,那就是為了見宮中的誰一面……她望著唐儷辭離去的方向,神思稍稍有些縹緲。懷裏的鳳鳳咿呀了幾聲,她低下頭來,只見鳳鳳揪著她的衣服,小小聲地趴在她懷裏嗚咽,偷偷地哭,眼淚糊了一臉。她吃了一驚,連忙擦掉他的眼淚,柔聲問道:“怎麽了?肚子餓了?”鳳鳳拉著她的衣袖,小小的手指指著唐儷辭離去的方向,放聲大哭:“妞妞……妞妞……哇哇啊啊啊……妞妞……”她心下惻然,抱緊了鳳鳳,他想念唐儷辭,可是唐儷辭……終究不可能永遠是鳳鳳的“妞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