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回解佩空余懺情恨愴懷猶有劫余哀(第3/6頁)

展一環憤然道:“倘若他竟敢來到此處,我有辦法對付他!”

辛龍生探出展一環的態度,知道他是完全站在自己這邊,倒是始料之所不及的一個意外“收獲”,當下說道:“也不必令他太過難堪。嗯,不知不覺天快亮了,展大叔,你回去歇息吧。”

辛龍生自己可還不想睡覺,事情的真相已經清楚,困擾他的問題卻還沒有解決,“我要不要告訴玉瑾呢?谷嘯風初到江南,人地兩生,除了一個展一環可以給他通消息之外,料想他也不能找到第二個可以接近玉瑾的人了。但我若與他串同來瞞騙玉瑾,這又豈是大丈夫所當為?”想至此處,不由得心亂如麻,躊躇莫決。

辛龍生可不知道奚玉瑾此時也正是像他一樣,心亂如麻!婚期越來越近,奚玉瑾這幾天晚上都沒有好好睡過,今天晚上照例的又失眠了。

佳期愈近,心情愈亂,奚玉瑾睡不著覺,倚欄望月,只見新月如眉,掛在林梢,遠聽松風如嘯,流泉如咽,山中夜景,本是幽美異常,但給奚玉瑾的感受,卻是倍添惆悵了。

“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不知怎的,奚玉瑾突然想起了蘇東坡這兩句詞來。往事歷歷,都上心頭,多少個花月良宵,曾與谷嘯風一同度過?但如今卻只有她倚欄望月了。

“今晚的月色雖佳,總是比不上百花谷中的月色!”奚玉瑾喟然興嘆,心裏想道:“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唉,這本來是我時常禱告蒼天的祝願,如今這祝願也似幻夢般的破滅了!”

“還有三天就是我和龍生成婚的日子了,這些往事,我也實是不該再去想它了。”奚玉瑾嘆了口氣,掩上窗門,百無聊賴,隨手拿起一本書來翻閱。

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號稱“鐵筆書生”,家中藏書甚豐,奚玉瑾拿起的這本是南宋詞人姜白石的詞集,隨手一翻,恰好翻到姜白石那首著名的《揚州慢》,前面一段“小序”雲:“淳熙丙申至日,予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詞雲: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駐初程。過春風十裏,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這首詞是姜白石在淳熙(宋孝宗年號)三年寫的,其時距離金主完顏亮南侵在江淮給虞允文打敗的“采石磯”之戰已有十六年了,姜白石路過揚州,見景物蕭條,戰爭留下的創痕依稀猶在,因此頓興廢池喬木之感,因賦此詞。詞中有對亂世的感傷,有對故人的懷念,更有對往事的愴懷。

對奚玉瑾來說,這首詞還有一段令她傷心的事,原來谷嘯風曾經與她剪燭西窗,一同讀過這首詞的。

當時窗外的月色也像今晚一樣美麗,谷嘯風掩卷興嗟,對她說道:“亂世離合,亦屬尋常,不知咱們……”奚玉瑾連忙掩著他的口道:“咱們是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我不許你胡思亂想。”放開了手,谷嘯風這才笑道:“但願如你所言。假如有一天,我像這首詞中所說的那個人一樣,到了揚州,卻找不著往日的意中人了,那真是不敢想象的事!”

“唉,想不到嘯風昔日的戲言,如今竟成事實!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揚州今晚的月色如何?他若是還在人間,又與誰人同賞?”

“谷嘯風若是還在人間,還在人間——哎,還在人間——”想至此處,奚玉瑾突然心頭一震,不由得就想道:“對啦,他若然還在人間,我可如何是好?”

本來她是滿懷傷感的在“追念”谷嘯風的,剛才她只是從今晚的月色想到揚州的月色,因而才想到“他若是還在人間,又與誰人同賞?”這只是作為一個絕不可能成為事實的“幻想”來抒發自己的哀思,並非她真的有這個疑問。但現在她突然心頭一動,不覺自己也懷疑起來了!

谷嘯風的噩耗,她只是從別人的口中聽到的。不錯,她曾經到過谷嘯風出事的地點青龍口查看過,當時還有一個傷重尚未斷氣的丐幫弟子,在臨死之前告訴她,谷嘯風“確是”被一個蒙古軍官射死的,但她也曾仔細看過戰場上遺留的屍體,可並沒有發現谷嘯風!

過去她一直沒有起過懷疑,是為了避免傷心不願深入思索呢?還是為了辛龍生對她的這一份濃情蜜意,以致她不自覺的避免去想這個問題呢?她自己也不明白。可是在這婚期將近的今晚,姜白石的這首《揚州慢》,卻像精於針灸的大夫手中的銀針一樣,突然觸動她的心靈深處,“刺激”得她想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