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場雨下得很傲慢

午夜,“流花寺”寺內十余座巨鐘,猛然之間一齊鳴響了起來,“當當當當”之聲,連綿不絕,震得群山皆應。

瞬息之間,寺院廣場上,已聚集滿了衲衣僧袍、單掌合十的僧人,有老有少,眼觀鼻,鼻觀心,行列有序。立身階上的冷若雅,一眼看過去,面前亮禿禿的一片光頭,忍不住“嘻”的一下笑出聲來。

冷北城微瞪了若雅一眼,目光裏帶著三分輕責,七分寵溺,若雅吐了吐舌頭,嬌憨可愛的躲在了兄長身後。

“流花寺”主持無花大師,在總捕“九指神捕”敖近鐵畢恭畢敬的陪同下,自“方丈”出來,一襲月白僧袍,全身上下,看來一塵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雲而下。

“大師,打擾您清修了。”冷北城虔誠的合十為禮,身後的若雅也依模依樣的深深鞠躬,無花大師乃是遠近聞名的有德高僧,其出家之前的俠義公正,更是為世人所尊敬追敘。

“兩位檀越毋須多禮,”無花大師神情溫文地道:“今春‘北涼河’崩堤決口,受災村民避禍鄙寺,‘涼城客棧’義施棉被、帳篷、水糧、藥物不下百金,幫助鄙寺與災民共渡難關,實是積德行善之大舉,無花銘謝五內。”

冷北城連忙還禮道:“北城一手持刀,一手渡人,哪裏及得上大師悲天憫人,菩薩心腸。”

說話間,一個眉清目秀的小沙彌向無花大師稟道:“方丈,闔寺四百五十六名師兄師弟,均已到齊,請示下。”

無花大師側首向“九指神捕”敖近鐵略一頷首:“可以開始了。”

“恩師有勞了。”敖近鐵先向無花大師行了一禮,才語氣威嚴的向身邊一個眉目精細的年輕鋪頭吩咐道:“李代,每位師父都要盤問仔細了,但切不可對師父們無禮。”

那年輕捕快應了聲“是”,與另外一名濃眉大眼的青年同伴,開始向“流花寺”的僧眾逐一查詢。

——這精眉細目的李代,同行公送一個綽號“細心捕快”,他與另外一名同伴,濃眉虎眼的“大膽捕快”桃僵,都是近年來暫露頭角的“六扇門”新秀,被總捕敖近鐵依為左右手,當下兩人一個當面大膽盤詰質問,一個在旁細心察言觀色,配合的熟練就班。

冷北城負手去看庭院角落裏的花,隨意地問道:“大師好像很喜歡養花?”

無花大師笑了。

——笑得像一首需要萬千信徒細讀方可領悟的經卷。

眾所周知,無花大師喜歡種花,種各式各類的花,花都美麗。

月色清輝淡灑,庭院深深,冷若雅美麗的目光從第一株花掠起,到第十九朵花停下,就再沒有移開。

那是一朵艷麗的甚至有些詭艷的花兒。

花兒的生命已然枯竭,卻仍然散發著余厲,讓人不敢想象它盛開時的怒紅,究竟有多淒厲?

無花大師見女孩兒如此注目那花兒,即溫雅地介紹道:“它叫‘午夜妖姬’,是無花自‘西域’帶來‘塞北’培植雜交的新花種,因為它姿態奇特,大異於中土群花,所以市井中人多戲稱之為‘殺馬特’,可惜的是,這花兒已經幾近枯萎衰敗了。”

若雅回眸向那愛花的年輕和尚投去一瞥,那一瞥,竟是連星光都亮得那麽淒涼,連流雲都不值一屑。

無花大師拈花而笑,安之若素。

兩位新銳捕快李代和桃僵,並沒有交出讓總捕敖近鐵滿意的答復,“流花寺”的僧侶在昨晚都有不在現場的人證,更缺少作案的時間。

深夜造訪的客人們,在連串的告罪聲中,蕭索敗興離開。

走出寺門的時候,冷北城有意無意的對若雅說了這麽一句話:“無花大師真是個奇怪的人,無論多無味、多無趣的話,他竟都能用最溫柔、最文雅的語調說出來,溫柔的像在吟讀一首詩句,文雅的像是一種歌者的情懷。”

若雅只是笑,甜甜蜜蜜的癡癡笑,美得讓冷北城心隱隱作痛。

無花大師獨居在後院,伴著一園的花。

他回到自己的庭院,第一件事就是去他那朵多年前從“西域”帶到“塞北”的花兒,然後他竟意外的發現那曾幾何時異艷詭麗的枯花,卻奇跡般地再度盛開了,紅艷艷得有點像女子的唇,整座後院充滿了一股幽怨而怪異的香氣。

那朵花的盛開,仿佛預示著一種不祥的兇兆,那驚人的紅艷,更讓無花大師聯想到血光之災。

就在那朵花盛開的當晚,縣城裏又有一個女子被人殺害在閨房裏,先奸後殺,悄無聲息。無花大師聽到了消息,也就聽聽就罷了,畢竟與自己已經沒有任何關聯了,無花已經是清靜無為的無花,不再是當年破案無數的“追風鎖骨,玉面神捕”歐陽花歐陽總捕頭了。

那晚,月上中天,那花狂野、張揚地盛開了,艷得怪異,香得幽怨,紅得像血,媚得像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