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陌鏡(第2/2頁)

那彩服漢子說完,扶著小姑娘,轉身就走,四周的鎮民,一聽來的是“青衣樓”的人,無不紛紛露出厭惡之色,帶著低聲咒罵,四散而去。

“這位兄台請留步,”轎簾一挑,一位眉色憂郁的漂亮青年,跛足走了出來,揚聲道:“未知尊駕方才所言是何意?辰源還要請教?”

“原來是‘青衣樓’的大公子,哼!難怪行止派頭,都學足了布先生。”彩服漢子滿臉不屑的道:“你們‘青衣樓’在我們‘大風鎮’都做過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你自己心裏知道,別裝模做樣的來消遣大爺!”

四個少年轎夫,已經三個有了怒意,另外一個濃眉大眼的光頭少年僧,更要挽袖子沖上來——

那恭順的中年人,抱拳一禮:“兄台上下怎麽稱呼?”

雖然對方人多勢眾、即使自己還要照顧一個半瘋的孤女,那彩服漢子依然挺起胸膛,面無懼色的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風堂’無名小卒彩戲師是也!”

“在下‘青衣樓’歐陽恭,”那中年人道:“我想閣下一定是誤會我家公子爺了,要知道,家有千口,主事也並非我家大公子一人,明白了嗎?彩戲師先生?”

彩戲師當時就是一頓:要知道,說話的這個“恭敬不如從命”歐陽恭,在江湖上也是個赫赫有名的人物,他與轎後的“財源滾滾”孫財跟“發昏章第十一”梁發、以及喪命在“骷髏蓋”一役的“喜從天降”唐喜兒,當初並稱“恭喜發財”(參見《霸王命》、《骷髏蓋》卷),曾經名盛一時。這樣的人,說出來的話,自然還是有份量的。

“不管怎麽說,布伯跟胡靈兒這兩個男女煞星,都是你們‘青衣樓’的分樓主,”彩戲師仍舊抱有敵意的道:“他們在我們‘大風堂’幫著熊二害人,你辰源大公子就難辭其咎!”

辰源聲音低沉的道:“二公子鬧得動靜越來越大了,派遣兩位分樓主、公開插手‘大風堂’的家務事,居然也將我這個做大哥的瞞得嚴嚴實實,楚羽太傲氣了,總想做一番大事也,真怕他將來走柳生的老路。”

少頓,辰源向爐火正旺的大車店門裏一引手:“外面風大,我們進去說吧!”

火苗迎著少女癡茫的面頰,等彩戲師一口氣說完,比較沒那麽激動的時候,辰源才平靜他說:“兄台既然已經知曉了事情的真相,這裏就已經不是你久留之地,你打算怎麽做?”

“我早就想好了,雖然我在把玩柳三更交還給我的‘西洋鏡’時,無意中發現了魔鏡鏡面記錄了熊東怖勾結官府害死十三當家的一些罪行,但圖像相當模糊,早跟熊二穿一條褲子的蔡鋆那狗官,必定以‘夷國淫巧之物不能為實’做由,一口加以否決,再加上人證小蜻蜓受刺激過度,證言也難以在公堂起效,與其像柳三更那般被人滅口,還不如帶著小蜻蜓北逃‘塞外’,去找三爺的好朋友冷城主,只要冷城主救出三爺,十三當家的冤情就有伸雪的希望,‘大風堂’就有救了!”彩戲師眼睛發了亮,激動得兩頰充了血。

辰源倒有隱憂,半晌才自語道:“我仍不明白,為何你彎遠道去‘涼城客棧’找冷城主,而不就近先去‘活死人墓’請援雲端大小姐?”

彩戲師忽然嘆了一口氣:“你真的想知道?”

“嗯。”內心緊張不安的辰源,看似漠不關心的輕應了一句。

“好,我告訴你。”彩戲師道:“雲端大小姐這幾天,正忙著已辦喜事。”

“喜事?”辰源心裏陡然一驚,然後又是一緊。

“大小姐要嫁人了。”彩戲師語氣鄙夷的道。

“嫁人?”辰源心裏一緊,然後又是一疼。

“嫁給‘遼東’總督,蔡鋆。”彩戲師說著,他把酒又一口幹盡。

“哦?!”辰源靜了下來,良久無語。

外面傳來風號雪泣之聲,彩戲師扶著小蜻蜓,站了起來:“我們要逃命去了。”

“我的手下已將馬車已備妥,就在後門石柱拴著,一路順風。”辰源也站了起來,火光把他單薄的身子投在墻上成了細長的跳影,今晚的他,看起來有些意興闌珊。

“我會懷念這裏的火光……”彩戲師覺得熱血上沖,哽住了喉,以致他一句話分作了二次才說完:“……還有大公子的酒。”

他哽咽著,為了不想讓辰源看到他流淚,他匆匆把一件陌生的鏡子塞入辰源手裏,扶著小蜻蜓往外就走。

他走到門檻前,說了一句:“這就是那件記錄了真兇犯罪影像的‘西洋鏡’。”他語音扭曲得就像吞進了一把刀子,他和她再也沒有回頭。

外面傳來一聲馬嘶,劃破了雪夜的寧謐。

辰源推開了這車馬店的門,遍地白夜,月光如雪,一行輪印,投北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