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縱論

李志常和尹志平兩人走走停停,這一日總算到了中都北京。這是大金國的京城,當時天下第一形勝繁華之地,即便宋朝舊京汴梁、新都臨安,也是有所不及。

尹志平生於山東戰亂之地長於深山何曾見過這般繁華,只見紅樓畫閣,繡戶朱門,雕車競駐,駿馬爭馳。高櫃巨鋪,盡陳奇貨異物;茶坊酒肆,但見華服珠履。真是花光滿路,簫鼓喧空;金翠耀日,羅綺飄香。只把他這從未見過世面的少年看得眼花繚亂。所見之物,十件中倒有九件不知是甚麽東西。

李志常雖然這一世都在終南山,不過前世經歷之繁華比這裏還要強盛萬倍。自然不驚不喜,處之泰然。

李志常道:“師弟所謂‘人靠衣裝,佛靠金裝’,我們如果這一身寒酸去趙王府,卻是太過失禮,平白叫人看輕,丟了我們全真教的名頭。所以我們先找家客棧梳洗一番。”

李志常和尹志平先不急於去趙王府,在一家客棧洗去風塵後,打聽好這燕京城最大的裁縫店量體裁衣。半個時辰後,兩人從店中出來。李志常一身月白色布袍、手持折扇灑然不羈,尹志平青色衣衫背負長劍,英氣勃勃;一路上引來不少注意。

時近午時,兩人來到一處酒家,叫上小二點好酒菜,對席而飲。兩人說話間中,忽聽得周圍一靜,十幾個江湖中人有老有少,擁著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公子上樓而來,少年一身錦袍,服飾極是華貴。那貴公子見了李志常二人氣度不凡,禁不住多打量了幾眼,微微一笑,走向旁邊靠邊的桌子坐下。

只見隨從群中站著三個相貌特異之人。一個身披大紅袈裟,頭戴一頂金光燦然的僧帽,是個藏僧,他身材魁梧之極,站著比四周眾人高出了一個半頭。另一個中等身材,滿頭白發如銀,但臉色光潤,不起一絲皺紋,猶如孩童一般,當真是童顏白發,神采奕奕,穿一件葛布長袍,打扮非道非俗。第三個五短身材,滿眼紅絲,卻是目光如電,上唇短髭翹起。三人等少年坐下,也跟著落座。

李志常似有所悟,舉起杯子一飲而盡,說道:“師弟,這中都在金國治理下果然繁華,咱倆閑來無事,不如說說這天下大勢、人間興亡以助酒興。”

全真教祖師王重陽本就是文韜武略之輩,丘處機更是以‘救世濟用’為旨,故而尹志平深受丘處機熏陶,有時心下也會針砭時弊。旁邊的貴族少年聽到二人說話,顯然有所好奇,不免分神傾聽。

尹志平頓了頓,開口道:“金帝完顏璟善書法,知音律,雅尚中原文化。其為政考正禮樂,修訂刑法,制訂官制,典章文物粲然成一代治規。這些年來又多次向大臣詢問漢宣整飭吏治之實、唐代察吏之法,觀其志向怕是欲超遼、宋而與漢、唐比肩。”

與漢唐比肩,自然是其有吞並天下之志。李志常不置可否:“金國看似強盛,其實外強中幹,以我看來其共有三敗足可以致其於死地。”這時候旁邊貴族少年那桌傳來一聲輕哼。李志常這正對著他們,可以看到是那個五短身材的矮子發出的,他還想起身卻被貴族少年按住。李志常看他目光如電,坐在席上四平八穩,顯然內功已經有了火候。

尹志平繼續問道:“師兄你倒是說說有哪三敗?”

李志常笑了笑,悠悠道:“其一中原地區水旱蝗災頻頻發生,而十幾年來黃河三次大決堤,使‘河道南移、奪淮入海’已成為定局,此可謂不得天時;其二前金帝完顏亮意圖移師揚州強渡長江,但是部下大力反對,最後發動兵變殺死金帝完顏亮。使宋軍趁機收復淮南故地,從此南北對峙格局已然不可撼動,因此金國便失去統一天下的有利地位,此可謂不得地利;其三前有北方的韃靼諸部不時侵擾金朝邊界後有宋朝‘開禧北伐’,南北兩線的戰爭,雖然都以金國占上風而告終,但大量的軍費卻使金朝財政入不敷出,軍民怨聲載道,此可謂失之人和。有此三敗金國已如明日黃花。”

這時候旁邊貴公子那桌上的青首矮子,一拍桌子,慨然道:“在下彭連虎,小娃娃你是哪家子弟,報上名來,竟然敢在天子腳下如此放肆。”

彭連虎倒是素有智計,先問李志常師承看對方來頭,再決定是敵是友。他們幾個千裏迢迢投奔趙王府,所求者無非榮華富貴,李志常貶低金國,無疑是說他們有眼無珠;再者他身旁的正是趙王府的小王爺,他教訓李志常一能為自己等人出氣,又可以向小王爺賣好,一舉兩得,算盤打得不可謂不精。

李志常幽幽嘆息道:“彭寨主你在河北、山西一帶天王老子都管不了你,是何等逍遙自在,何苦來趟上京城這一趟渾水、供人驅使。”

彭連虎冷笑道:“呦呵,看來還是個有來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