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鴻飛冥冥知何處

牢房的外的走廊充滿惡臭,而牢房裏面,比走廊的味道更加難聞。

甚至連獄卒都不願意在裏面多呆上片刻。

可以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呆在這汙濁的牢房中,大都未必能熬到秋後問斬。

這些惡臭乃是那些蠅蛆以及糞便和黴爛物品的臭味,不論誰一進來都會感到郁悶和沮喪。

周宏文現在不但是沮喪,幾乎已經快要絕望。

少妻幼子遠遠幫不上忙,反而他去後,不知兩人會落得什麽樣的下場。

妻子的堂弟雖說去找忘生相助,在周宏文看來,簡直是無濟於事。

黃典史和新任縣令勾結,謀求他家的財產,這事情經過了周密的計劃,加上他的口供,即使遇上青天大老爺,如果不詳查,也翻不了案。

畢竟黃典史在衙門混了不少年頭,加上身為典史,掌管邢獄,這樁案子幾乎已經成了鐵案。

如今他只希望一家老小能夠平安度過這場劫難,他死不足惜。

念及於此,他真有些後悔之前不該逞強。

監牢幽暗昏沉,似他這般死囚也不可能出去放風。

周宏文胡思亂想一會,更覺氣悶。

監牢的臭味他本當習慣了,可是現在依舊免不了懷念外面的新鮮空氣,根據送飯的時間,屈指算來,如今已經是春天了。

春天一過,便是夏天,以他的身體,也未必能熬到秋後問斬。

眼中早就沒有了淚水,酸酸的也流不出眼淚來。

他正懷念外面風光的時候,只覺得背後一涼,跟著若騰雲駕霧一般,也不知過了多久,最後落在地上,四周皎然,明月初升,而自己正在一條溪水旁邊,仿若做夢,可這夢也太過真實。

天空從沒有如此遼闊,水中的明月,十分分明。

周宏文不覺蹲下身子,手觸到水中,冰冰涼涼的,好不沁人心脾。

而其中的明月也被他攪散。

有人輕輕地嘆道:“富貴榮華,天倫之樂,都不過是眼前水中明月,看似美好,卻何曾能留住一點半點,最終不過是一場空而已,周兄難道還看不透徹。”

聲音飄飄渺渺,似有似無,猶若在心底突然響起,又仿佛遠在天外,神人低語。

周宏文回過頭去,但見清涼如水的月光下,有人頭戴黃冠,身穿大氅,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

可不正是他的好友李忘生。

周宏文遲疑道:“你是忘生兄,你怎麽做了道士。”

“我本是修行有成的道人轉世,之前宿慧沒有覺醒,還要多謝周兄的照顧。”李志常笑吟吟地對著周宏文說道。

他‘哦’了一聲道:“原來是這樣。”然後才反應道:“忘生你在說什麽?”

隨即一拍腦門道:“看來我是做夢了。”

李志常搖頭笑道:“明明是真的,卻以為在做夢,明明是在做夢,卻以為是真的,世人大都如此,周兄也不例外。”

“這怪夢七長八短,還像真的一樣,忘生兄這樣清冷的君子,也成了道化的羽士。”周宏文面露一絲苦色,卻又有一分興奮。

只是他沒有想過,人在夢裏,怎麽能夠這麽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在做夢。

李志常哈哈大笑道:“你說這是夢也對,就當他是夢吧,周兄我在你的夢裏成了仙人,你就不想求一點什麽?”

周宏文被李志常一語點醒,又驚又喜,心裏尋思道:現在在夢中,剛才忘生兄又那麽大本事,我求他去懲治黃典史,豈不是正好。雖說這是一場夢,但是能在夢裏將那老畜生鞭笞一番,也能稍稍出我一口惡氣。

他想到之後,不在困擾,對著李志常道:“忘生,某被黃典史那奸吏所害,你可得替某出這口惡氣。”

“周兄想怎麽處置他?”李志常輕悠悠一句飄來。

周宏文聞言一愣,隨即支支吾吾道:“要不咱們先把他抓來,或者闖到他家裏去。”

他一想到自己在夢中,當然更無所顧及了,加上對黃典史恨之入骨,恨不得能馬上飛到黃典史家中去。

李志常對他笑了笑,一招手,周宏文立刻又是那種騰雲駕霧的感覺,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放著膽子剛擡頭四處觀看。

他此刻到了極高處,視線無限寬廣、遼闊。

這種感覺對他心靈的沖擊,絕非任何言語可以描繪出來。

如果一個人能夠登臨五嶽這等高山,體會到一覽眾山小的境界,或許能跟他此時的心情有所相同之處,但也不會全然相通。

以往在富貴宅院中,人是封閉的,心靈也是封閉的,這一刻面對天地的浩闊,他的心靈也不得不隨之被強行打開。

整個人與天無限交融,他就像是一滴水到了海裏,是那麽微不足道,可是他又切切實實成為了海水的一份子,狂風暴雨,驚濤駭浪,這些可以摧毀一切的力量,對他沒有分毫影響,因為他本身就是其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