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集 邁超京華 一滴香淚

卻說慕容焉單人獨劍,負劍北上,一路上看盡了民生百相不說,忽一日,正行間煙雨霏微,令人心中一舒,擡頭一看,卻已行到了京師棘城之外,遙遙但見城墻高厚,旌旗在望。那城外尚有外城,其實不過是附近聚攏的城郭,人亦稠密,車水馬龍,往來貿易不絕,未到城內已見熱鬧景象。

如今天下大亂,天下諸國百業凋敝,大棘城卻因為遠離中原,未經戰火蹂躪,也幸得慕容廆歲恭易和,否則怎能以一敵三,有今日這番景象。以天下之大,恐怕除了晉國都城建康,再也沒有如此的地方了。大棘城,乃昔年顓頊之墟,自三皇五帝棲神至今已歷千載,千年的風霜雪雨蕩滌殆盡了歷史留下的一絲痕跡,只遺留下四季輾轉、青天依舊。昔日三皇五帝的文治武功已然不復,在故老相傳的娓娓言語中,只有顓頊聖治的傳說,依然廣為流傳。

大晉元康四年,段國貴胄段氏嫁入慕容,此女自幼被段王送到中原學習晉人的文化,自從委身慕容,帶來農桑之法、上國法教,慕容部大單於、遼東公慕容廆對她寵愛有加,封為端淑夫人,儼然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兼且此女本就自幼慕漢家禮學,於是大興變革之舉,教以農桑,法制同於上國,並移居大棘城,結束了百余年的遊牧生活。如今已是中宗晉元帝太興元年,距慕容部建都大棘已有二十五載。數十年來,大棘城歷經慕容廆苦心孤詣的經營,如今已然煥然一新,泱泱之都徑方十數裏,大有中原名城大都之慨。這種繁榮的跡相自大晉永嘉之亂以來,天下各國甚是少見,有的恐怕只有晉室南渡建康(今南京)之後,江南方出現了幾年的繁華。由此,也足見慕容廆其人精通韜略、禮賢下士,自有其非凡的胸襟、令人折服的班揚雄略。

慕容焉一入城,立刻被這種對他來說異乎尋常的景致所吸引,但見城中人煙輳集,街道錯落,兩邊坐落著無數的酒肆、客棧、茶房、櫃坊、商鋪,其間喧鬧鼎沸,車水馬龍,遊人如鯽,果然薰風拂拂,遊人攘攘。諸般貨物擺得十分闊綽,氣魄非凡,直看得他眼花繚亂,目不暇接。無論是整齊有度的街道,還是橫列兩旁的琳瑯的店鋪,都令他有耳目一新的感覺。就是那絡絡遊客中的身穿布袍、足蹬草蹻的馬韓國健仆,高冠彎靴的高句麗人,儒衫飄逸的中原行客,無不令他心中好奇、眼花繚亂。古語有雲:雖不能至,心向往之。對於上國的文明禮教,書上雖有記載,但讀萬卷書終不如行萬裏路,直到他看到遼河兩岸漢化之最的大棘名城,方真正體會到泱泱大邦的氣魄與深厚。

行到中午時分,他覺出有幾個人一直暗中跟著自己,當下默忖一回,搖了搖頭。這時只覺腹中饑餓,當下尋了一家湯餅與綦子面店吃過了飯,出來時但見細雨飄遊,街上行人舉傘而行。他正要尋處地方落腳,突然發現前面竟然有一男一女兩個仆人在雨中賣些字畫,路上行人少有駐足看上一眼的。這也難怪,在這種天氣,在燕國這樣的地方,喜歡收藏字畫甚至看得懂這些的人並不多,更何況今天是個雨天。慕容焉卻倒佩服這兩個仆人的主人,想必定然是個文人雅士,否則也不會如此雅趣了。

當下他來到棚下,一面避雨,一面取了一卷詩稿,展開一看,卻是十七首全為吟雨的詩,不覺一怔,這主人好雅的用心,雨中賣詩,且都是寫雨的,實在不俗。當下讀來一看,但見卷上行行整齊的小楷道:

雨中臨翠薇

雲微翠山行,空山俱無聲。

屐足撩清霧,蹇蹇共溪鳴。

凈階化龍繞,我獨禦龍升。

登臨一時盡,雨中翠薇亭。

楓林渡

暮鼓微雨涉楓林,嵐隙靄起滌塵心。

吾欲簫歌西河渡,額手笑卻舟無人。

暮雨嘯歌

憑軒臨暮雨瀟瀟,晦空歌罷意未杳。

碧山滌盡紅塵笑,遺卻潺溪水作濤。

鳳帷吟

細雨微茫鳳帷開,徑花暗香濾清懷

泉溪漏溺觀魚躍,風煙淡沱凝暮靄

……

慕容焉一口氣讀了幾首,連道妙哉。忽然想起自己在霽霖幽谷與趙馥雪妹妹也曾一時賞雨,這時想來不由心中感懷,竟如趙馥雪正與自己對雨樓台一般,頓時益加愛不釋卷,看來這京師確是人文淵藪,人才濟濟,果然不假。一念及此,他微微一頓,正要繼續讀下去,旁邊的那個女仆突然一把將那副詩稿搶了過來,道:“咦,你這人怎麽一點也不懂規矩,一進來就來看我家主人的詩,我若是讓你多看一會兒,這幅詩稿你不買不說,恐怕還會到處誇口說是你自己作的,背幾首給人家聽呢。”

慕容焉聞言一怔,急忙問道:“那請問這副詩稿姑娘賣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