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無憾

鬼厲心急如焚,全力掠去,以他如今之道行,一時之間道路兩側花草樹木盡數為之側倒,如海水之中劈開了一條縫隙。迎面之風,因為他速度太快而刮的面孔隱隱生疼,然而他卻絲毫也沒有在意。

此刻在他心中,只有後山竹林裏那位蘇茹的身影了。

大黃的吠聲猶在耳邊,狂躁之極,鬼厲的身影從山下石階上霍然沖天而起,發出尖銳的破空之聲,沖上了石階。人還在半空,鬼厲的心中卻是猛然一寒,幾乎不能自控,險些掉了下來。

地面之上,不知何時多了兩個一人多長寬的洞穴,旁邊堆著兩堆泥土,看那泥土兀自帶著濕氣,想來必定是蘇茹剛剛自行挖掘的。一想到這兩個洞穴的用處,鬼厲就面無人色,頭皮發麻。而田不易的遺體還是安靜地躺在原處並沒有動彈,但是此刻鬼厲最擔憂的蘇茹,卻是撲在了田不易的胸口處,一動不動。

旁邊,大黃正對著蘇茹,不停地大聲狂吠著。

鬼厲心中直沉了下去,看著那不久之前還在眼前的苗條身影,他竟有種不敢面對、不敢靠近的膽怯。

這個時候,在鬼厲的身後,石階上緩緩出現了面色蒼白的陸雪琪,她遠遠地站在那裏,默默凝視著這一切。

鬼厲壓制住自己狂亂的心跳,輕輕叫了一聲:“師娘?”

蘇茹的身體一動不動,沒有任何的回應。

鬼厲的腳步緩緩向前邁去,每走一步都顯得很是吃力,大黃的吠叫聲仍然不絕於耳,終於,他靠近了蘇茹的身體,低聲地道:“師娘……您別嚇我……”

微顯得顫抖的手碰在了蘇茹的肩膀,鬼厲咬了咬牙,手上用力,將蘇茹的身體翻轉過來,片刻之後,一張意外的略帶著微笑的臉龐,呈現在他的眼前。

蘇茹微笑著,嘴角似有一絲欣慰,也許是和丈夫在一起吧!

她的身體還是溫暖的,她的神情依然恬靜而端莊,只是沒了生氣。

大黃的吠聲還在狂叫著,但聲音已然漸漸沙啞!

鬼厲的雙腿一軟,坐在了地上,瞬間之後,腦海中一片空白。

“師娘也去了……”

這是他腦海中唯一的呐喊聲,在他的心中無止境地回蕩著。

※※※

翌日,青雲門所有的其余各脈都接到了大竹峰一脈傳來的噩耗,首座田不易與其夫人蘇茹,雙雙離世。

田不易夫婦在青雲門中地位非同小可,素有人望,這個噩耗轉眼間震動了青雲門上下,一時飛來大竹峰悼念的同門無數,從龍首峰匆匆趕回的田靈兒在父母靈前哭成了個淚人,而其余各脈長老念及舊日情誼,雖然都是修道有成之人,卻也多有落淚的,其中尤以向來與蘇茹最要好的小竹峰首座水月大師最為傷心。

在這一片肅穆悲切的氣氛裏,卻仍然還有些不太正常的蛛絲馬跡,以田不易夫婦的地位人望,其余各脈首座盡皆到場,惟獨長門通天峰內,雖然上一輩的長老來了不少,但偏偏一門之主、青雲掌教的道玄真人,反不見蹤影,這不免顯得通天峰有些輕視大竹峰一脈的意思。

宋大仁等大竹峰弟子諸人都是一身重孝,面有哀容,往來接送同門,無不恭恭敬敬,但看到蕭逸才等長門弟子時,卻不時面有怒容,言談間也冷淡了許多。

蕭逸才等人心裏有愧,也不好說什麽,除了苦笑之外,也只得站在一旁閉嘴不言。

香火繚繞,哭聲不絕,這一片哀切之意,大抵是對故人逝去的傷懷,在原先清秀靜謐的大竹峰山頭飄散不去。人活一世,卻不知死去之後是否當真有靈,若果然如是,則故人在玄冥中看著這一切,不知又會作何感想?

不過想必那田不易,是不會做傷心狀的吧!

※※※

一個身影,從青雲山方向飄了下來,看著似乎有些茫然,在路口幾分疑惑、幾分惘然,最後慢慢走了過去,在午間的時候,獨自一人進入了河陽城內。

大街上人來人往,雖不比往日熱鬧景象,卻看得出這座城池正在緩緩恢復生氣。有人在浩劫中故去了,也有人幸存下來,更有新的孩子長大成人,一世一代,輪轉不止。

鬼厲站在街頭,默默望著這街頭人潮,陌生的人們從身旁經過,如潮水一波一波永無止歇,他置身於人海,這周圍的一切都是和他一模一樣的人們,他們生、老、病、死,在輪回中安靜而泰然地活著。

可是人為什麽要活著呢?

鬼厲忽然這麽想著。

師父和師娘去世了,死在了自己的面前,痛徹心肺之後,他剩下的除了麻木便只有疲倦了。

這一生,還剩下什麽呢?

這一世,他仿佛覺得自己正在走著一條遠遠比別人長的多的路,而這條路,還看不到盡頭。

他木然邁步走去,遠近身外不停有聲音傳來,叫賣聲、呼喊聲,甚至只要他願意,連隔了一條街遠外的婦人教訓孩子的聲音,也可以聽得清清楚楚,只是這一切,他卻覺得離自己竟如此遙遠,恍惚中,他只覺自己已不似這人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