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水底 (上)

王家堡大堂前,落在寬敞庭院裏的陽光依舊明媚和煦,暖洋洋的讓人覺得十分舒服,然而在院子前頭的大堂裏,此刻的溫度卻好像低到了極處,縱然是有眾多的人站在屋中,似乎也依然有讓人凍僵般的沉默氣氛飄蕩著。

沒有人說話,一大群人或遠或近地站著,目光都停留在大堂中間的地面上,那個似乎已經不成人樣的王宗德身上。此刻整座大堂上唯一的聲音,便是他的呻吟聲。

龍湖王家目前還在王家堡的重要人物,大部分都到這裏了,看著地上那個王宗德的慘樣,人人啞口無言。上半身血跡斑斑,左右臂都是詭異地歪折扭曲,顯然是斷了,身上還有多處皮開肉綻,血肉模糊的傷口;不過這些還比不上他的臉上傷勢,汙血之下,王宗德的整張臉都已經浮腫起來,到處都是青紫顏色,看去幾乎比原來的面孔大了一倍,下頷破裂,眼角流血,那些浮腫的肌肉幾乎已經把他的眼睛都擠得看不見了,還有多處看來是被硬拳直接打破的傷勢,傷口不規則的皮肉爆開,令人觸目驚心。

王瑞武鐵青著臉坐在椅子上,身後站著的南石侯面帶一縷憂色,不時看向堂下。被眾人圍在中間的,除了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半死不活的王宗德,還有小胖子南山與那一眾王家少年,此刻他們都是面色蒼白,跪在地上,只有王宗景一個人站在他們身後,神情冷淡。他的目光緩緩在周圍這群人臉上掠過,那裏面有不少他還記得的面孔,三年前他還年少時候,也曾經管這些人叫過叔叔伯伯的,只是如今彼此之間,似乎都覺得很是陌生。

王瑞武身邊不遠處,站著一位看起來三十出頭的男子,身子挺拔,細目薄唇,此刻看著場中王宗德那副慘狀,眼角微微抽搐,面有怒色,但強行壓抑著沒有爆發出來。王宗景目光掃過時,在這人身上停留了片刻,如果他沒記錯的話,此人便應該是王瑞征了,王宗德的嫡親小叔,如果按王家族譜排輩的話,他應該還要叫這人一聲十六叔才對。

只是此刻誰都是沉默著,眾人的目光在地上跪著的少年和站著的王宗景身上來回移動,不時有人偷偷瞄上王瑞武一眼。

南山跪在地上,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著,心裏很害怕,事實上今天這事雖是由他而起,但真要追究也怪不到他頭上,盡管明白這一點,但是他就是害怕,害怕的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一轉眼,看到王宗景依然有些桀驁不馴地站在身後,他更是嚇壞了。王家堡中,特別是年輕這一輩的少年小孩,誰不是最怕王瑞武,從來也無人膽敢忤逆於他,此刻連忙拉了拉王宗景的褲腳,待他目光看過來的時候,便示意他趕緊跪下。

王宗景沒有說話,只是深深地看了南山與周圍那些跪著的小孩一眼,當他剛剛踏入這座大堂面對著如此眾多的人時,兒時的某些記憶似乎在腦海中也飄起過,有那麽一刻,他也想過與南山一起跪下。可是不知怎麽,就像是一股異樣的情緒回蕩在胸口,在其他少年忙不叠紛紛跪下的時候,他的膝蓋卻不肯彎下。

他就這樣站在那裏,一動不動,任憑周圍那些開始慢慢變得驚訝詫異的目光注視著自己,沒有畏懼也沒有害怕,就是那樣沉默地站著,恍惚中,他仿佛覺得自己又重新站在了那座古老野性的森林裏,孤獨一人。

王瑞武的臉色越發難看了,他冷冷地看著堂下站著的王宗景,對其他跪著的少年根本都懶得看上一眼。多年以來,這是第一個在他面前倨傲而不肯下跪的後輩,當目光掠過王宗景那雙仍然帶著血跡的手掌拳頭時,王瑞武忽然覺得一股怒氣沖上,“呼”的一聲站了起來。

一時間,周圍的人群有些騷動,王瑞武執掌王家多年,是這個六十多歲的老人帶著王家從昔年名不見經傳的世家小族,一步一步走到了現在的位置,在家族之中,從沒有人膽敢挑戰這個老人的權威,當他偶發雷霆之威時,也是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站在一旁的南石侯臉色微變,他跟隨王瑞武多年,看得出此刻王瑞武心中已然大怒,只怕是王宗景已然觸怒了他,只是這般場合,他也不太好開口說話,更何況還有許多人在一旁盯著,心念及此,他轉頭看了一眼,只見王瑞征面色陰沉,目光也落在王瑞武身上,隨後像是感覺到了什麽,王瑞征也是轉頭看來,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接觸了片刻,又同時沉默地轉開了。

就在這氣氛僵硬,王瑞武沉著臉正要開口說話的時候,突然從大堂之外傳來了一陣急迫的腳步聲,伴隨著一陣啼哭哀嚎,一個中年婦人沖了進來,手上抓著一塊白色絲巾,淚流滿面,口中叫道:“阿德,阿德,你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