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名單

這是一個不大的小酒館,木門開著,上面可見斑駁,應該是很有些年頭了。兩側墻上開著四道窗子,都是木杆撐起,讓光線透入酒館裏,加上後頭還能望見有個小院子,也是開船有門,前後很少通透明亮。只是透過窗子看進去,裏面地方不算太大,只擺了四張桌子,櫃台後面坐著個昏昏欲睡的老頭,白胡子白頭發,面上幾點老人斑,似乎是個人到黃昏淡然度日看著晨昏流轉的老者。

王宗景在這香酒居門口停下了腳步,不動聲色地向身後看了一眼,然後走了進去。

聽到腳步聲,櫃台後的老掌櫃慢慢擡起頭來,看到走進來的是王宗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王宗景也沒生氣,自顧自在靠著裏頭的一張桌旁坐下了,目光隨意向開在旁邊的窗子外看了一眼,只見小酒館後面是個小院,挖了一個池塘,種了一棵在涼州這裏常見的白楊,除此之外還養了一些雞鴨,都散養在院子裏,隨意走動著。微風吹來。吹動了一池漣漪,徐徐落下一片白楊樹葉,帶了幾分鄉土氣息。

老掌櫃慢吞吞地走了過來,手上拿著一壺酒兩只杯子,放到王宗景面前,開口卻是聲音嘶啞,也不知是否早年嗓子受了傷,聲音很是難聽,道:“生意不好,就這一種酒了。”

王宗景沒有說話,在酒壺上瞄了一眼,拿過來往被子裏倒了一杯,卻只放在左手邊沒有喝酒的意思。

老掌櫃看了看那酒杯,目光微閃,隨後聲音壓低了些,道:“有事?”

王宗景點了點頭,同樣低聲道:“有事。”

老掌櫃道:“你說。”

王宗景道:“‘白虹藤’‘清虛花’和‘鬼豬涎’,我要這三樣東西。”

老掌櫃眉頭一皺,道:“前兩樣還好,鬼豬涎極少見,我這裏也沒有。”說完,他看了一眼王宗景,道,“做什麽用的?”

王宗景簡單地道:“救人。”

老掌櫃雙眼微眯,卻是冷笑一聲,道:“你身旁的人,有什麽值得救的?”

王宗景也不跟他爭辯,只低聲道:“那人不能死,對大事有用。”

老掌櫃哼了一聲,轉過身回到櫃子之後,俯低身子翻檢了一陣,過了一會兒又走了過來,手上多了一個小紙包,看了一眼空無一人的窗外後,輕輕放在桌上。

王宗景微微點頭,手腕微動,那小紙包已經從桌上消失了。

兩人沉默了片刻,王宗景淡淡說了一句,道:“家裏最近還好嗎?”

老掌櫃轉來轉脖子,似乎老胳膊老腿的到處都是酸疼,一邊漫不經心地道:“都還好。”

簡單的對話過後,王宗景又沉默了下去,隨後不經意地向裏頭那個小院子裏看去,只見雞鴨成群,悠閑地在草地上抓蟲覓食,又或是下了池塘自由自在地遊著,陽光透過白楊樹的間隙灑落下來,化作片片碎陽,又似乎是將樹上的枝葉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邊。

安靜的午後仿佛時光都在這個小院子裏凝固了一般。

老掌櫃慢吞吞地從懷裏又拿出了一張紙,放在桌上,王宗景回過頭來,向那紙張看了一眼,道:“什麽?”

老掌櫃淡淡道:“三個月前你第一次找到我這裏時買藥的那份名單。”停頓了片刻後,他忽然饒有興趣地看著王宗景,昏花的老眼裏似有一絲意味深長的光芒掠過,道,“算起年頭來,當年你是不是也和這四十個人是一起的?”

王宗景擡眼看了看老掌櫃,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表示,只是將那張對折的白紙拿到身前,老掌櫃慢慢轉過身子,雙手負在身後,步履蹣跚地獨自走回了櫃台後面。紙張在指間發出輕細的顫抖聲,隱隱的墨跡在下面透了出來,王宗景面無表情地攤開白紙,隨後在紙上看到了長長兩排人名。一排二十,兩排四十。字裏行間,音容笑貌。他的目光,從前頭第一個開始,緩緩看了下去,口中無聲地微動著,手指也輕輕在紙上摩挲往下,在那些如今或響亮或鮮活的名字上,一個個滑了下來:

“管臯,風恒,唐陰虎,蘇文清……應信然,魚俊達,仇雕泗,”看到這裏時,王宗景微微一頓,但臉上並沒有任何變化,又繼續向下看去,“柳飛沉,皺安國……蘇小憐……南山……”

四十個名字陸續看完,王宗景默默擡起了頭,目光中隱約有一絲淡淡的柔和,但隨即一閃而過,將這張紙往桌上輕輕一放,站了起來,然後一言不發地走出了這間小酒館。

待那個年輕人的身影在酒館門口消失後,老掌櫃才慢吞吞地又走過來,先是收拾了一下殘酒,順帶著把那張紙也拿了起來,走到櫃台後,漫不經心地向一盞放置在角落裏微弱點燃的油燈上湊了過去,一點火舌亮起,這記錄了許多人名字的紙張,就這樣悄然無聲地燒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