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 暗流 (上)

差不多是在王宗景入盤古大殿的同一時刻,距離涼州萬裏之外的遙遠地方,中州境內那一座名動天下傲視群雄的青雲山上,也正是萬籟俱靜。

白日的喧囂熱鬧,都歸於平靜,黑暗籠罩著雄偉的玉清寶殿,不過這裏的夜色還是與涼州有所不同,在涼州是月黑風高之夜的時候,青雲山的夜空之上,卻還懸掛了一輪皎皎明月,柔和皎潔的月光,如輕紗一般溫和地灑落在通天峰上。

玉清殿中絕大多數地方,都已經熄滅了燭光,陷入一片黑暗,唯獨在極高處的一間書房裏,還有燈火點燃著。

那是掌教真人蕭逸才的書房。

書房內,蕭逸才坐於燈下,案幾之上堆滿了厚厚的幾沓書信文卷,看去幾乎與他的頭都一般高了。燭光之下,他凝神安靜地看著這些文卷書信,一封接著一封,偶爾目光會在某封信上停留片刻,靜靜思索著,然後放在一旁;有時也會提起桌上的毛筆,在某張紙上勾勒圖畫,又寫上一些字跡,看著像是在處理什麽案牘文書一般。

他這樣獨自一人孤燈勤政,一直做了很久很久,直到案幾之上的蠟燭都短了很長一截,他才放下手中最後一張不太起眼並且有些短小的信紙,臉上掠過一絲異樣的神色,輕聲自言自語道:

“嗯?想家了嗎……”

他默然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什麽話都沒說,只是輕輕將這張張紙卷起之後,有那麽片刻的猶豫,但很快目光又鎮定下來,臉色也沒怎麽變化.隨手一擡,卻是將這張紙伸到了桌上燭火燈芯處。

火舌微微顫動了一下,卷了過來,寫滿字跡的紙迅速變得枯黃倒卷,不消片刻整張紙就被火苗點燃,一下子熊熊燃燒起來,連帶著將這書房都照亮了一些。

看著手中漸漸燃燒殆盡的紙片,蕭逸才嘴唇似乎也微微抿了一下,然後輕輕丟開了。紙張化為黑色的灰燼,悄然掉落於堅硬平整的青磚地面。

蕭逸才站起身,活動了一下因為久坐而感覺有些僵硬的脖頸,隨後走到書房的窗戶邊,突然伸出雙手,“呼”的一聲推開了窗扉。寒冷凜冽的山風,頓時從屋外淒厲呼號著卷了進來,風力所及,那案上燭火都為之一偏,瑟瑟發抖中險險就要被吹滅。

蕭逸才站在風頭當中,雖然山風冰冷刺骨,他卻是臉色絲毫不變,反而望著窗外的遠山,深深地吸了口氣。

一縷冰寒之氣,順著胸口蔓延而下,蕭逸才微微皺了皺眉,卻似乎還是感覺到了一絲異樣,沉吟片刻,臉上似乎還掠過一絲掙紮之色,但很快便是袖抱一抖,轉過身子徑直大步出了書房。

在他身後,門靡“咄”的一聲自行合上了,幹脆利落,像是帶了幾分決絕之意。

明月照青山,月隨人影走。

“沙沙”的腳步聲在山路上回響,蕭逸才的身影穿行於幽暗的樹影與溫柔明亮的月光之中,忽明忽暗,照得他的臉色也仿佛變幻不定,可是又似乎很長的一段時間裏,他的神情根本沒有變化過。

安靜而淡然,沉默而冷漠。

前方的路仿佛無窮無盡般延伸而去,而他走了很遠很久,卻始終只是孤身一人。

從玉清殿到通天峰的後山,還有很漫長的一段山路,在那個被古木蔥蘢所遮蔽的地方,有青雲門立派兩千多年來極重要的兩個所在。

一處是祖師祠堂,一處是幻月洞府。

夜風吹過,樹影搖動,他終於站在了那條岔路口上。

滿山俱靜,除了風聲之外,仿佛連蟲鳴聲都未曾響起,不知是連蟲子都已經睡去,還是這裏接近了青雲重地,莊嚴肅穆,震懾妖邪。墨綠道袍披身,蕭逸才從岔路口向著祖師祠堂的方向望了一眼,隨後緩緩卻是極鄭重地行了一禮。

風忽止,月微涼。

天地人間,仿佛忽然停滯了那麽片刻,隨後又恢復了原來模樣。

蕭逸才轉過身子,再不回頭,大步踏去,跨過青玉石碑,走向了青雲門最重要的禁地所在。

古老的洞穴內外一如往日,什麽部沒有改變過,像是時光在這裏都凝固了一般,從來不曾改變過什麽,蕭逸才走到幻月洞府之外,目光只是稍相向周圍看了一眼,便徑直走了進去。

洞府之內,那奇異如水波的光門也是一如既往,除此之外,洞穴裏便是一點都配不上幻月洞府千百年來赫赭成名的簡單樸素模樣。蕭逸才走到那扇光門之前,停駐了了片刻,向那光門深處看了一眼,那裏幽光浮動,仿佛是一處深不可測的黑暗水底,又或是有什麽奇異的生物正在水中冷冷凝視著他,帶著一絲詭異。

他的眼角,仿佛也輕輕抽搐了—下。

只是下一刻,他仍然還是擡起腳步,跨了進去。

一步,踏過了那條如水波般的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