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青鸞峰緲,人正天真年少

  “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浮生若夢,為歡幾何?”

  浮生若夢,為歡幾何。詩人的詠嘆,正是對諸神之紀中天河高原這點小小因果最好的判語。你愛也罷,恨也罷;蒼涼也罷,紛擾也罷;清高也罷,濁澀也罷;沉寂也罷,歡悅也罷,總擋不住那百代過客的光陰,猶如白駒過隙般倏然而逝。

  且說數千年之後,這一日,人間大地的黃山之中,正是陽光普照,春滿諸峰。五百裏黃山崔嵬雄渾,峻峭秀麗,素以人間奇境著稱。諸峰之中,尤以天都峰、光明頂、蓮花峰三大主峰最為雄奇。此三峰世人皆知,不過更在那黃山幽邃深僻之處,有一座名為“青鸞峰”的山巒,卻是將黃山之奇、之雄、之險、之麗集於一身。

  青鸞峰聳立於崇岡峻嶺之間,高峙入雲,人跡罕至,乃是超脫凡塵的所在。青鸞峰頭,松泉互應,水石融和,白天中為日光一照,則綺變萬端,麗態極研。入夜後則又是另一種情致,“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水行松間,石峙水上,為態為色,為膚為骨,端的是清幽出塵!

  青鸞峰也不負“青”之名,峰上到處蒼松翠柏,青藤碧蘿,將整座山峰裝點得如同一支豎立的碧玉發簪。青鸞峰的絕頂,又有山泉淩空飛墮,流聲鏗然,墮於崖旁深杳石峽中,噴珠濺玉,如同晴空舞雪,氤氳成霰。如此水霧白霏,猶如三春柳絮,漫漫散滿於整座青山翠谷之中。

  青鸞峰人跡罕至,但絕非完全沒有人跡。光看峰頭茂林中掩映的那一座松木屋,舊而不亂,便知有人隱居於此。如果再細心些,還會發現在木屋東邊那棵盤根錯節、枝幹聳雲的巨樹上,還有一間小木屋巧妙地安放於枝丫的正中央,那幾枝巨大的枝丫如同張開的手指,將小木屋托在中央。

  在這樣的春日之中,似乎不知木屋的主人何處,只有一條石徑自木屋門口引出,隨山勢上下,蜿蜒延入峰下的草木叢中。石徑兩旁,桃李夾道,好鳥相鳴,落英繽紛,在處處翠碧的青鸞峰頂顯得幽艷異常。青鸞峰如此景致,恬然幽靜,正是:

  懸崖三千尺,

  寒泉漱玉飛。

  奔流下滄海,

  群山斷翠微。

  不過很快這樣的出塵靜謐,便被木屋中一聲長笑、幾聲豬嚎打破!

  “哈哈!”一個聲音稚嫩的少年正大笑道,“你這小肥豬,還敢亂扭亂動!”

  “哦咿!哦咿!”仿佛應和一般,一頭小豬的聲音哼哼唧唧地傳來,仿佛在抗議少年。

  原來,這絕頂之巔的青鸞峰木屋中,正有一個容貌英毅卻神氣粗獷的少年,在跟一頭被捆綁著扔在供桌上的小山豬較勁!

  這少年十七八歲年紀,眉清目秀,眼神剛毅,身上裹著斑斕的獸皮,背後斜背一張硬弓。若非他腰間別著的一把細長劍器顯得頗非凡品,則他整個人就跟個隱居深山的小野人無異。

  在少年面前的供桌上,除了一頭肥豬、幾根香火,正中還擺放著一塊牌位,上面寫的是“尊父考雲天青之位”。

  這塊靈牌上的毛筆字雖然文字沒有錯謬,但筆跡歪歪斜斜,看樣子,有很大的可能出自這位小野人般的少年之手。

  這少年其實也有自己的名字,名叫“雲天河”。雲天河自幼命運乖離,剛剛出生時母親就撒手西去。十歲不到之時,他父親也莫名其妙地身故。讓幼年的天河很不解的是,他父親死時,竟渾身散發著冰冷的寒氣,不到半刻工夫,屍體上就結了一層薄冰。

  當時的雲天河完全不能接受父親的死亡。不諳世事的孩童,那時按捺下想出去去玩耍的念頭,耐心地守候在父親的身旁。他這麽做,一來因為幼小,完全不理解生死的定義;二來在他的內心中,也本能地抗拒這樣的事實。畢竟在這樣人跡罕至的青鸞峰上,父親是他唯一的親人。如果連父親也死了.小天河真的無法想象自己以後一個人該怎樣存活。

  只是,當他在雲天青的屍體前守了三天三夜,直到父親最終真的化為一塊堅冰,小小少年才悲傷地明白,父親這一回真的無法再醒來。

  小小的孩童第一次品嘗到了死亡的滋味。這種感覺哀傷淒涼,孤獨茫然,種種的體會卻也和那些大人一樣。小小的天河,已能體會那種刻骨的悲痛和遺憾。縱然年紀小,他也能清楚地知道,那個常常逗自己笑、打自己哭、教自己寫字、逼自己練功的父親大人,從此永遠沉睡不醒,徹底消失於這個世間。

  當然,能夠隱居於青鸞峰上,雲天河之父雲天青,自然不是一般人。他早知自己性命不久,便利用青鸞峰西側的石沉溪洞,提前在其中營造了墓穴。洞中的墓穴裏,安放兩口石棺,一口盛放亡妻,一口留給自己。待雲天河確認自己的父親已經永遠地離去,便按照父親的遺囑,將屍體放入了石棺,封閉了墓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