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當時年少青衫薄 第十二章 消魂處,離夢躑躅

經歷了這半日的驚心動魄,醒言與居盈都不免有些神思倦怠。幸好居盈袖內尚有銀錢未曾失落,便由醒言去雇得一艇小劃,由少年打著雙槳,這一葉扁舟便分開夕陽下的鄱陽水波,直往北岸而去。

正在打槳的少年,想到昨日晚間,自己也在這鄱陽湖上幹著同樣事情,不想只相隔不到一天,便發生這許多事情,恍惚間便如同隔世。不過,雖然吃了這許多辛苦,卻見到居盈有如仙子般的容貌,也算頗值快慰。於是又回想起下午鄱陽湖上的那番風波險惡,手下不覺加重了劃槳的力道。此刻他再也無心多想,只想盡快回家;在他內心裏,從沒像現在這樣,渴望盡快見到他以前天天見面的爹娘。

而那正蜷側在船頭的居盈,卻用一頂竹笠遮住螓首,遮住她那超凡脫俗的樣貌,免得上岸後驚世駭俗。

與那心思單一的少年相比,這少女的心中,則更是思潮起伏。一會兒想起這位正劃著筏子的少年,一個多時辰前在那驚濤駭浪中的生死與共,心下甚覺甜蜜,不僅沒有一絲後怕,相反在自己心湖深處,卻還有一絲從未體味過的悸動,無法形容,無法說清楚,卻只覺得一想起來,便似要全身顫栗。一會兒,卻又想到自己這番已顯露了真容,按照先前和爹爹的約定,現在卻應該回轉洛陽了吧。即使自己耍賴,但那生性固執、只聽爹爹一人之言的宗叔,也會逼著自己回去吧。

要是放在往昔,倒也沒有什麽;本來來這饒州之前,自己這遊玩興致已快耗盡。沒想,卻在這饒州小城,遇上這好玩少年,只是這短短兩三日的時光,卻讓她心裏,似是多了一絲牽掛,割舍不下,總也不情願就這麽離開煙波浩淼的鄱陽湖、離開樸實無華的饒州城、離開簡陋但卻溫馨的農家山村……還有這劃船的少年。

念及此處,少女不免有些嬌羞,轉臉偷眼向少年覷去,卻見他毫無知覺,正一心一意的前後劃著槳棹。

“唉,像他這樣簡簡單單的生活,也挺好……”

想起轉瞬將至的離別,少女心底,感到一絲前所未有的惆悵與失落。

在出神的少女身旁,小舟正劃開夕陽下鱗波泛彩的鄱陽湖水。任誰也想不到,便在一個多時辰前,眼前這恬靜安詳的水域,卻還是一派濁浪排空、陰風慘慘的修羅景象。

“也不知畫船上那些人,是不是也像我們這般逃出生天……不過今個自己這番遭遇,也真個奇怪。”

正在患得患失、心亂如麻的少女,看著這滿湖的煙水,不由自主的想到,

“按理說那秦待詔的晦容之術,即使遇著這傾盆大雨,也絕不至被這些尋常雨水消散,為何今個自己,卻顯露出了本來的容貌?”

“不過,這樣也好……倒便宜了醒言這傻小子!以後,他該不會以為,只有那雜貨鋪的李姑娘好看了吧?”

想到這兒,居盈卻不覺一絲羞意上頰,兩腮被這西天的霞光一映,愈顯得嬌艷無儔。

………

在乘者的情願或是不情願之間,這小舟終於靠上了北岸。

解纜系柳,棄舟登岸;回望來處,煙水蒼茫。

待到了岸上,醒言便對居盈說道:

“我這番便想回家去了。你是不是也……”

說到這兒,青澀少年的話語嘎然而止,再也沒能繼續下去。

少女聞言,螓首低垂,半晌無言;竹笠遮面,讓心下惴惴的少年看不到她神色表情。

良久,少女才似下了很大的決心,輕聲說道:

“嗯,我也想再嘗嘗那松果子酒,醒言你歡迎麽?”

且不提居盈與醒言的小兒女情狀,再說那居盈家候著二人回來的馬車夫,已在這鄱陽湖北岸等了大半天。這車夫因為目睹了鄱陽湖上的異狀,不免心急如焚。雖說那善於籌算瞻事的成叔,臨行前讓自己不必擔心,且言道:

“老宗啊,居盈與那少年,俱是福緣廣大之人,自有上天護佑,絕非人力可以加害,只請你放寬心腸。”

但雖說如此,那成叔也非神仙;今日目睹鄱陽湖那恐怖的情狀,這老宗心內不免仍是惶恐無措。他心說,如果小姐有甚萬一,那自己便是萬死莫贖了!

正在這宗姓車夫萬般焦急之際,卻忽如久旱逢了甘雨一般,愁顏盡展——原來,湖堤上遠遠走來二人,其一便是那少年。另外一個,雖然戴著竹笠,但顯然便是居盈。

一見他們,老宗急急趕上去,半道迎住二人;正待要問長問短,但卻一時止住,只是怔仲無言。

原來,他正看到居盈竹笠遮掩下,那恍若天仙的絕世容顏。

“小姐,您這是……”

過得片刻,老宗才小心翼翼的問道。

“宗叔,我想去醒言家,勞煩你駕車載我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