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一劍十年磨在手 第十一章 亂紅深處有奇緣

且說那少年醒言,正碰上平生少有的幾次揚眉吐氣,正自洋洋得意,卻不防旁邊突然一聲冷嘲熱諷,一時間不免頗為掃興。

醒言聞言轉過頭去,要看看是哪位恁地煞風景。這一瞧不要緊,醒言只覺得眼前突然一亮:在他身旁不遠處,正立著一位寬袍大袖的俊俏少年。

這少年豐姿玉貌,生得格外的俊美:星目秀眉,面如冠玉,若施雪粉。長身玉立在那裏,醒言只覺得這少年身遭便似有明燭相照,看在眼裏竟有熠熠生輝之感。

“好一位翩翩濁世之佳公子!”

怔仲半晌,醒言才緩過神來。揉了揉眼睛,才想起眼前這位美少年,方才似乎對自己很是不滿;於是便陪著小心問道:

“這位公子,不知小的適才是否有唐突閣下之處?若小的剛才有啥不小心的地方,還請公子見諒!”

這“公子”的稱呼,醒言心裏還是略微斟酌了一下的。若稱慣常所講的“大爺”,顯是有些褻瀆了這位豐神如玉的少年;若叫“兄台”,則似有些自擡身份。懾於少年的灼灼容光,有點自慚形穢的少年,只覺得這稱呼萬萬的不妥。最後,還是覺得稱他作“公子”比較妥帖些。

“哼!”

誰想,醒言謙恭的問詢,卻只換得這位公子一聲冷哼。看來,醒言這位剛剛被夏姨表揚的優秀樂工,似曾將眼前這位公子怠慢得不輕。

只是,身為當事人的醒言,卻真個是一頭霧水。畢竟在剛才那無恙兄的“門牙”事件中,自己只是奮起反抗無禮要求的受害者而已。若與此事無涉,則更想不出自己對這位公子有何唐突之處——說實在的,這麽俊俏的公子,自己還是頭一回瞧見呢!

見醒言滿腹狐疑還想詢問,那年輕公子倒是不耐煩了,把手一擺:

“你這小廝,且不和你多說;今日大爺只是來聽曲兒,不多與你計較!”

雖然還是莫名其妙,但既然顧客不想多說,醒言也樂得裝作糊塗,決不會去打破沙鍋問到底,自觸黴頭。只是……這位公子脆生生的聲音,自個兒咋覺著有些耳熟呢?

撇開隱隱的一絲疑慮不提,醒言開始熟稔的請這位俊俏公子點曲兒,終於開始今天的正經工作。

只不過,這演著演著,醒言卻覺著有些不對勁起來:

原來這少年,聽完一曲又一曲,不僅半分賞錢也無,這一路聽下來竟好似毫無叫姑娘的意思。

要知道,這花月樓可不比樂坊,這聽聽曲兒、奏奏樂兒,只是約略來烘托一下氣氛的余興節目;這最後的正角兒,還得落到花月樓諸位如花似月的姊妹身上去,那才是這“花月樓”的正道兒。若要正經聽曲兒,客人可以去“瓏樂坊”啊,那裏才是正場。

於是,這壁廂是興致勃勃,點曲兒手不停歇;那壁廂,卻苦了那些個在一旁苦等的姊妹們。這些姑娘皆是貪那少年美貌,拼著其他生意不做,也要抻長了脖子在那兒傻等,直等得脖兒是酸了又酸,臉上的笑容是換了又換,簡直便快擠不出些笑意兒來了!

且不提旁邊的姑娘們焦急,對於醒言而言,幾支曲兒下來,他更覺著今晚這位公子有些不對勁兒。看起來,這位翩翩公子應是家學深厚,看他點曲兒的架勢,顯是對這宮商徵羽之道頗有研究。只可惜,這位點曲兒不嫌累的美少年,其深厚的樂理造詣對醒言所在的這小小樂班兒而言,簡直就是一場災難:

剛聽罷清新綿邈的仙呂宮唱,接下來卻點健捷激裊的雙調唱。正自沉浸於余韻當中爽朗自得的全體人員,不得不迅速調整情緒,進入苦大仇深的狀態;而一曲高平調兒演罷,敬業的唱曲兒姑娘和樂工們正在歡欣鼓舞——這些快樂的人們絕不會想到,接下來他們便要成為淒愴怨慕商調唱的主角!更可氣的是,一陣忙亂後全班調和好了管兒弦兒,成功演奏一曲輕快亮麗的中呂調兒『般涉哨遍』,可等到下一曲兒,卻不得不又是一陣子忙活,搬碼兒轉調,轉去風馬牛不相及的黃鐘調兒『古水仙子』!

而更要命的是,醒言所在的這花月樓的樂班兒,本來熟稔的便只是些個明快浮華的小曲,突然要他們奏這些生僻調兒,自然是左支右絀,苦不堪言。這一番折騰下來,不僅樂班兒眾人汗水淋漓,叫苦不叠,就連那在一旁苦等的癡情姊妹們,卻也差點化成望夫石!

再說少年張醒言,有了這位公子前面那番話,再看看他眼前這一番做作,滿頭大汗之余心裏終於回過味兒來:

這位仁兄,不是變著法兒在戲弄人嘛!看來自己以前不知不覺中,真將這位兄台得罪得不輕!……等等,一想到“以前”這倆字,再仔細瞅瞅眼前這位公子的長相模樣,一直糊裏糊塗的少年終於恍然大悟,立時想明白為啥一開始便覺著這公子聲音耳熟。原來眼前這位翩翩“佳公子”,卻正是自己那晚在鄱陽湖邊吹笛時,不知從哪兒跳出來不分青紅皂白便指他為“偷笛賊”的少女。雖然那晚溜得倉促,但在那不算晦暗的月亮清光裏,醒言還是依稀瞧見到少女的模樣,後來她這模樣,更是反復出現在自己少有的幾次噩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