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墮懷明月三生夢 第七章 惆悵罡風何太急,夢短落花煙(第2/2頁)

不過,雖然這胡世安勉力受打,還他這風流孽債;而蕊娘這寢樓也算偏幽,一時也不怕有人起疑。但醒言顧慮著畢竟現在是夜深人靜,也不敢過於兜答。反正也只是來教訓一下這廝,也不能把他如何。於是,又揍得數下,這位“大孤山”上的好漢,便即歇手。

醒言站起身來,正要出言威嚇;但看了一眼地下的情形,卻又啞然失笑,粗聲笑罵:

“你這廝也真個憊懶!老子已然住手,卻為啥還在那裏只是裝死?!”

原來,醒言住手之後,胡世安這廝卻還在那兒左右翻滾,一副正挨打的模樣!

看到這家夥如此做作,醒言不禁是又好氣又好笑——

只不過,過了片刻,再仔細一看,醒言臉上的笑容卻突然凝固:

原來,正在那兒“裝死”的胡世安,卻是衣裳飄動,“撲嗒”有聲,好像還真的有誰在狠狠揍他!

——不用說,這又是那位疾惡如仇的靈漪兒,正在那壁廂踢得個不亦樂乎!

醒言乍見這情形,吃驚不小;趕緊揉揉眼睛,仔細觀瞧——卻發現,在昏黃的燭光映照下,胡世安這廝現下卻也不怎麽動彈,只躺倒在那兒低低呻吟。

“呃~~這昏燈瞎火的——定是俺剛才心情激蕩,看花眼罷了!”

心中復安,醒言走上前去,對還在地上熬痛的涼薄之徒沉聲喝道:

“滾!”

“要是再讓俺在饒州地界看見你這腌臜,好漢我便真個要替天行道了!”

這話雖然語氣極為不善,但那位還混賴在地上的胡公子,一聽此言,卻是如聞大赦,也顧不得身上疼痛,趕忙翻身而起,一溜煙走出門去——其跡遂絕。

眼見胡世安抱頭鼠竄而去,醒言心下大安。擡頭環顧一下四周,心說既然了卻心事,這屋子卻也非久留之地,還是趕緊走人為妙。

醒言正要擡腿邁步出得門去,卻忽聽得背後屏風之內,傳來一聲幽幽的話語:

“還請義士留步。”

醒言這才想起,屏風之後紅綃帳中的女子,已經是久未出聲了。

“蕊娘喚我作『義士』,想必已是認清方才的形勢了吧。”

雖然,一腔正直的醒言,覺著今晚這事兒頗為順利,但不知怎的,對於方才這許多變故,十六歲的少年,心底總隱隱覺著有一絲不安——卻又不知究竟何處不妥。

雖然聽得蕊娘叫他留步,可醒言卻絲毫沒有留步的意思,還是晃動身形繼續朝門扉之處行去。

“義士且聽得奴家一言——”

“義士”義無反顧,繼續前行。

“妾身已有一詩和義士——”

“義士”的身形,頓時凝固。

這時,隱身在一旁的靈漪兒,聽得那屏風之後,飄來一絲似乎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在恍惚的燭光中低低的吟哦:

“幾度秋霜葉蕊疏,當年猶憶墮塵初。門前如市心如水,只索三年淚如珠……”

待這飄忽的聲音消失後,屋內重又恢復了寂靜。

聽得這詩,少年返過身來,回望屏風;熟視半晌,終未說得出任何話來。

……洞開的門扉,現已關上。屋裏人蹤已渺,又回復了秋天夜晚應有的靜謐。

只有那透過門隙吹進的一絲晚風,帶來一聲低徊的嘆息。

…………

………

……

在這個夜晚,在這個房中發生的一切,都像那落葉被秋風掃過,沒留下任何痕跡。在之後的三年裏,花月樓四姬之一的蕊娘,在她海誓山盟的情郎不辭而別之後,在所有人為她扼腕可惜之時,卻仍然是歡笑如初,看不出絲毫的憂傷。

三年中,可以發生很多事情。比如,花月樓中當年那個喜歡吟詩弄曲的郊野少年,也早已離開了饒州。

雖然發生了很多故事,卻似乎都與這花月樓中的蕊娘無關。

直到三年後一個同樣淒清的秋夜,那個仍然跟著她的小丫鬟迎兒,偶爾聽得蕊娘房中,臥榻輾轉有聲。呼之不應,排闥入視後,卻發現蕊娘已是仰藥而瞑。

嗟乎!一枝名葩,就此凋謝矣。

素蕊青蓮,仍未能出得火坑之中;芳魂媚骨,就此埋香於青山黃土。

蕊娘歿時,顏色如生,唯見眼角,有數滴淚珠沁出。

眾人於蕊娘枕邊覓得素絹一幅,只見上面用娟潔小楷,書得數語:

“薄命人向無親故,腆顏於世者,守活孝三年耳。妾之父母,於妾雖無栽育之情,卻有孕養之恩。如今一朝了卻,無事牽掛矣。”

其後又用淡墨書著小詩一首,頭尾只有二十八字,卻是寫得數遍,曰:

幾度秋霜葉蕊疏

當年猶憶墮塵初

門前如市心如水

只索三年淚如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