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鼓鐘於宮,心系於外

  晏薇只是僵在那裏不動,淚,靜靜自臉頰滑過,一滴滴,滴在衣襟上,已經把衣襟浸濕了一片。

  晏長楚繼續娓娓道來:“孩子生下來了,母親還未看上孩子一眼便昏睡了過去,醫者剛松了一口氣,便有兩個黑衣侍傳醫者進宮治病,特別提出要帶上初生的孩子……醫者進宮之後,卻發現並不是要他治病,而是一位妃子要用剛剛產下的死嬰,交換醫者懷中的嬰兒!”

  晏薇只覺得一陣心悸,雙手緊緊抓住胸口的衣襟,幾乎不能呼吸。

  晏長楚看也不看晏薇,只是怔怔地注視著那閃爍的燈火,繼續說道:“那醫者剛剛被罷黜了官職,待罪在家,不敢不遵從這位寵妃的命令,只得留下了懷中的嬰兒,又想到回去無法對妻子交代,便抱走了那繈褓中的死嬰……那嬰兒的身體軟軟的,還有些溫熱,似乎尚未死去……走著走著,醫者突然發現繈褓中伸出了一只小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衣襟,竟然是那嬰兒又活轉過來……”

  晏薇長出了一口氣,心中五味雜陳,只覺得嘴巴中都是苦的,想要出聲詢問,卻又魘住了似的,發不出聲音。

  “醫者費盡心力,終於把那嬰兒養活了下來,那嬰兒先天不足,自小身子便弱,也虧得養在醫者之家,從小多方調養,才算是順利長大。起先醫者的妻子不疑有他,但孩子一天天長大,相貌並不像父母……黎人中的蠱女本來也懂醫道,漸漸地也覺察出這個孩子體質身形均不像自己親生……”

  說到這裏,晏長楚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便沉默了。

  晏薇只側過頭,睜大眼睛看著父親,等待他繼續。

  過了很久,晏長楚才開口說道:“那醫者還是常常進宮診病,若是遇到有宮眷生病,也會帶上妻子……那一日,也是機緣巧合,本來是去給其他宮眷看病,但是有個少年公子,因為習劍受傷,來求傷藥,卻正是他們的親生兒子。也許是醫者心情激動,難以自持,也許是母子天性,血濃於水,總之,醫者的妻子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揭開了這一樁往事……兩人大吵一場,醫者的妻子離家出走,再也沒有回來……”

  講到這裏,故事似乎結束了,晏長楚依然頭頸僵硬地注視著那燈,似乎是不敢看晏薇的臉色,又似乎,還沉浸在回憶中不能自拔……晏薇也是怔怔的,低著頭,眼睛看向地面,似自語,又似詢問:“他們的兒子,就是公子瑖,對嗎?”

  晏長楚緩緩地點了點頭。晏薇雖然沒有擡頭,但可以看到投射到地面的晏長楚的影子也在點頭。

  晏薇心中一片混亂:原來……樊妃是自己的母親,而公子珩……竟然是自己的親弟弟!原來……母親突然離家出走,還帶走了自己的護身玉,是因為發現了自己不是她的親生女!

  原來……父親那日那麽突然的不辭而別,為的是給親生兒子緝兇……晏薇看著自己的手,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指根的膚色還是微微發暗發黑,那曾經斷過的小指,雖然接好了,活動無礙,但是卻微微有點歪斜扭曲,單看看不出,但是兩只手放在一起比較,便很明顯。這是自己親弟弟,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傷……“後來呢?醫者的妻子是不是去了姜國?”晏薇又問道,她依然順著父親故事中的稱呼發問,似乎……只要不點破,那就只是一個故事,而不是和自己息息相關的命運。

  晏長楚又點了點頭:“她在姜國的歸玄堂……”

  果然是這樣呢!那些香囊中的藥料就是母親配制的,那片絲紙的主人便是母親,難怪上面的字跡有些熟悉……還有,給童率療傷的人應該也是母親,所以她才知道他們的藏身處……晏薇轉念又一想,其實那並不是自己母親啊……“她本來是回姜國找姐姐的,可是姐姐已經去世,姐姐的丈夫和兒子也不知去向……她姐夫……就是穆玄石……”晏長楚緩緩說道。

  “啊?!”晏薇又是一驚,那穆別,竟然是自己的表兄弟?那黎啟臣刺殺的穆玄石,竟然是自己的姨父?剛冒出這個念頭,又啞然一笑,怎麽回事啊……自己的父親是楊王,母親是樊妃,自己跟這家姓晏的人家,其實是全無瓜葛的路人呢……想到這裏,突然悲從中來,便再也抑制不住淚水了……“所以……你和公子瑝是同父異母的兄妹,是不能婚配的……”晏長楚語氣艱澀,“他執意求婚,而且已經獲得大王首肯,除了揭開你的身世,我別無他法拒絕……”

  晏薇點點頭,心中一片混沌,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一切因果,都系在公子瑖身上,如果他不被毒殺,黎啟臣就不會入獄,自己也見不到黎啟臣,也不會被公子珩刑求,不會認識公子瑝、公子琮,不會有這半年的顛沛流離,也不會聽到今天這個驚心動魄的故事……可是,如果當初自己沒有和公子瑖互換身份,那麽,死的會不會就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