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素衣如雪,羔裘如濡

  正恍惚間,忽聽樓梯聲響,擡頭便見樓梯口站著一人,正是龍陽。只見他穿一身雪白深衣,遍身刺繡著曙紅色的龍虎鳳紋,手裏提著一個陶罐。

  晏薇回到屋中,拿起那件衣服細看。

  雖然只是件素白的中衣,但衣緣的緣邊上用漂白的絲線密密繡著花紋,因為布地和繡線都是白的,遠看看不出什麽,近看卻是極為繁復華麗的繡工:全部都是騰龍戲珠的圖案,每一條龍都各不相同,那珠卻是一樣的,周邊射出道道光芒,分明就是太陽。果真是特別給龍陽做的,上面的圖案,暗合他的名字——龍陽。

  一晃又是一個多月,龍葵卻再也沒有來過。

  晏薇像老鼠搬倉一樣,一點一點把冶鐵席棚那裏的炭都搬了回來,取暖是不愁了,但是隨著冬寒加深,身上的衣服就顯得更單薄了。

  那件玄色的禮服雖說是件夾衣,也只是兩層而已,外面有件翠帔,也僅能擋風,並不保暖,除此之外,就再也沒有可穿的衣服了。在屋內有火,又可以擁被而坐,倒是無妨,但出門汲水、割葦、捉魚卻又不能披著被子。

  晏薇以前見過窮苦人家把蘆花絮放在夾衣裏面保暖,也曾想過試試,但一來自己女紅又不在行,二來也怕把這件禮服弄得不像樣子。畢竟是上面繡有五章的禮服,就像出使所持的使節一樣,代表自己的國家和身份,是不能毀壞的。

  想著,不然就這樣跑出去吧,再也不要回來!這個季節,兩裏的水路,一鼓作氣遊過去應該不在話下。但是……自己是人質啊,總要熬到兩國交惡兵戎相見之時,才算是交卸了肩頭的責任,才可以離開這裏。

  再說,龍陽真的就這樣放任自己在禁宮中自由行動嗎?恐怕未必,很有可能是外松內緊,看上去放任不管,實則有人在暗地監視。所以無論是烏階還是龍葵,都有點偷偷摸摸,所以……他們才這麽久不來的吧。

  晏薇只得盡量減少出門次數,每次出門,也盡量快去快回,一進屋就趕緊烤火、浴足,盡快讓自己暖和起來。

  隨著天氣越來越冷,湖水也漸漸結冰了,也更難捉到魚,甚至原本儲藏的糧食也不多了,晏薇只得盡量節省,因為餓,便更怕冷了,漸覺身子也一天天虛弱下來。晏薇也只能盡力用藥茶調養著。但冬日裏可采的草藥,畢竟也不多,佐使配伍自然就談不上了,效果也差了許多……沿著湖繞過去,便是禁宮所在,最多兩三裏路,就是另一片繁華天地。晏薇有心去找龍葵索衣索食,但總覺得這樣像是乞丐,把整個楊國的顏面都丟盡了,無論如何屈不下這個膝。也許,龍陽等的就是這一刻,等她這個男裝的楊國公主低頭,但是,這個頭,卻是低不得的,為了楊國的臉面,也要忍下去。

  每次門外有什麽風吹草動,晏薇都乍驚乍喜地以為是烏階或龍葵來了,但誰都沒有來過。每次出門,晏薇總要先向那冶鐵席棚方向望一望,但那裏的爐火,再也沒有燃起過,穆別也沒有再出現。

  流涕、咽幹、頭痛、咳嗽……再怎樣小心,風寒還是來了。

  晏薇昏昏沉沉躺在床上,做著夢。

  夢見自己睡在公子瑝的府邸,火生得旺旺的,躺在暖融融的兔皮褥上,擁著狐裘,鼻端是“枤香”那馥郁的氣味……仿佛現在的這一切都是夢,自己還是那個初見公子瑝的晏薇。

  突然,像是從雲端跌下來,晏薇一陣心悸,馬上便清醒了,只覺得四肢軟綿綿的,使不上力氣,用手一摸脖頸,只覺得滾燙,脈搏也比平日快了許多。

  只消去外面挖點蘆根煮水,便可退熱止咳。晏薇想著,咬了咬牙,披衣起身,強撐著走到樓下。

  一開門,晏薇便被外面的颼颼冷風逼了回來。風卷著漫天雪花,直往屋裏灌,晏薇打了個寒噤,幾乎站立不穩,忙關上了門,只去灶旁煮了些熱水喝下,又昏昏沉沉地倒在了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晏薇再度醒來,頭疼欲裂,咽喉和胸口像有一把火在灼燒,四肢百骸都在隱隱抽痛,想起身,卻一點都動彈不得。

  這樣下去不行啊……晏薇想著,拼盡最後一點力氣,抽出手來,按摩頸後的風池穴,手臂上的列缺穴、外關穴,只覺得手指完全使不上力氣,按著按著,又再度昏昏睡去。

  晏薇再一次醒來,便感覺如墮冰窟,床邊炭盆中的炭火早已經燃盡了,下面灶中的火,想必也早已熄了。

  “如果不添炭,只怕會凍死的。”晏薇強撐著想要爬起來,卻頭一暈,整個人裹著被子,一齊滾落到床下,失去了知覺。

  似乎又是在做夢,像被人擁著,又軟又暖,又覺得有溫熱的液體由唇,及舌,到喉,熨得胸腹間暖洋洋的,細品之下,是驅風寒的藥……晏薇再度醒來,首先感覺身上一松,不用搭脈也知道,熱已經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