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霍國公

看向少女嬌俏的背影,安伯塵猶豫良久,還是沒能鼓起勇氣開口。

她費了好大周折,不惜用掉一張六品道符,幻化成逼真無比的離公子,有血有肉,神態舉止也惟妙惟肖,只為了那部仙人秘籍。可連安伯塵也不知道,在鑲滿金玉的人偶肚子裏,究竟有沒有藏著什麽仙人秘籍。

一頭飄然若櫻花的紅發,踩著朦朧月色出現西京長街上,言談舉止無不透著神秘,一夜之後帶著安伯塵走入這場精彩絕倫的大戲。直到現在,安伯塵仍覺得有些不真實。

以她吳國世家子的身份地位,層出不窮的道符,大可像王馨兒那樣要挾自己,然而她偏偏多此一舉,和自己做了這場交易。公子常說世家門閥如獅虎,百姓庶民似羔羊,獅虎以羔羊為食,又怎會生出憐憫之心,可她卻似有些不同。

海風掠過州縣之地,卷起樓檐上的風鈴叮鈴鈴作響,亦在不經意間掀起少年的額發。

站在笑眯眯的公子身邊,安伯塵憑樓遠眺,琉京的街道市坊,錦麗商鋪,以及行人過客都變得小如棗核。

“京城雖好,可站的高了卻有些心慌。等拿到千兩黃金,修煉有成,還是回圓井村買個幾十畝地,當個大戶員外。只不過再也見不到她了。”

若此時“紅拂女”還在,見著安伯塵這副模樣定會大吃一驚。

少年臉上的木然之色被海風吹散殆盡,露出和身旁“離公子”一樣淡漠而平靜的神情,眉宇間縈繞著幾絲書卷味,青衫獵獵隨風搖,站在窗口就仿佛一只臨風剔羽的海東青,悠然自得地俯視向身下的七十裏琉京。

安伯塵來自平靜的小山村,跟隨溫文爾雅的離公子,從小便養成隨遇而安的不爭性子,卻又隱藏在他怯懦、麻木的外表下,可這三天裏遭遇的事,仿佛一團火風,突忽起來,將他的怯懦和惰性燒成灰燼。然而,又或許因為對田蛙的故事印象太深,安伯塵總覺得身處琉京,還是做回以前傻乎乎的小仆僮省心,即便在盟友“紅拂女”面前也是一般。

無關乎心計,如今尚是白紙一張的安伯塵又哪懂得勾心鬥角,只不過這樣才能令他更有安全感。

就在這時,一道冷冽的目光從斜下方躥來,安伯塵心頭一跳,轉目望去,就見在墨雲樓下的回廊邊,生著雙三角眼的糟老頭正意味深長的向他看來。

老頭的目光森森然,仿佛黑夜裏的豺狼,盯得安伯塵脊背發涼,下意識的退後半步。然而轉瞬後,老頭耷拉下眼皮,收回目光,重新卷起袖筒,斜依著陽光下的廊柱,哼著他的小曲。

“該不會被他發現了?”

看了眼身旁仿佛中風了般一個勁笑的“離公子”安伯塵皺了皺眉,喃喃自語著。

樓底下的老頭安伯塵再熟悉不過,他姓蕭,單名一個侯字,早在安伯塵跟隨離公子之前,便已是墨雲樓的大管家。墨雲樓有七層,最上層是公子憑欄而飲的地方,除了安伯塵四僮外,沒有公子手令,其余人皆不得踏足半步。三到六層是公子會客之所,三樓常客,四樓豪客,五樓貴客,六樓稀客。再往下便是仆役婢女所住之處,尋常奴仆只能居住底層,而蕭管家卻獨占第二層,只這一點,便足以看出他在公子心目中的地位。

偏偏他其貌不揚,穿著邋遢,平日裏我行我素,公子手下包括安伯塵在內,對他都甚為討厭,只當是一個阿諛奉承討得公子歡心的無用老貨。

那時這般想,可今日安伯塵再看向蕭侯,心中已是另一番想法。

若無一技之長,他又怎會入得公子法眼,能被賞賜墨雲一層樓,絕非阿諛奉承所能換得。他在人前裝作這般模樣,卻是明哲保身之舉,相當於另一只田蛙罷了。

一朝破除心中魔障,安伯塵的心思也愈發敏捷,從前他雖能於千鈞一發間洞察秋毫,可不懂得如何推敲至用。一場血夜之後,短短三日間,在這個從小山村走出的少年身上發生了天翻地覆的改變,卻連他自己也未曾察覺。

收起深思之色,安伯塵又變回了那個看似有些木訥的少年,坐回離公子身旁,望向窗外的雲卷雲舒,風和日麗,沒過多久,他的眼皮漸漸垂落,傳出陣陣低鼾。

“查好了?”

“是。安伯塵原名安娃子,出身城西二十裏外的小村落,父母皆佃戶,四年前被離公子選中,帶入京城,一同前來的還有戶主李家大兒子。不過斥候郎卻說,李戶主之子在兩日前突然回轉,別人問起緣故只字不提。”

半跪於地的小校還未說完,只覺一股火急火燎的勁風撲面而來,身體難以抑制的向後一縮,小校驚訝的擡起頭,就見堂上的人原本閉合的雙眼陡然睜開一條縫隙,乍閃出駭人的銀光,轉瞬後隱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