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此顏此容,蒼天何公(上)

齊國位於大匡之西,上陳下平,有西江貫穿國境,水運發達,商貿繁榮,齊國因此而富。又因西江賊自稱何姓者聚眾造反,攻城略地,集民眾之所願,往往在官軍來前及時避退,直到今日未遭清剿,齊國君一怒之下派兵強占西江,截斷東南西北水道。陳平二國懾服齊國淫威已久,有苦難言,秦國和西江南岸的落雲行省自然不幹,抗議未果陳兵邊界。若是開打,最先受罪的是陳平二國,有此二國為屏障,齊國也不懼怕,我行我素,絲毫不給那一國一省面子。

西江流域局勢緊張,常有沖突,可也只是千人左右的規模,小戰不斷,卻始終未能真打起來。

兩人一馬逆流而上,西江兩岸長柳飄飄,透過密密麻麻的柳蔭依稀能看到寧靜卻燃著篝火的營帳,偶有戰馬奔出,驚走一林夜鳥。

“區區水竹竟能攪亂四國一省的格局,放在大匡歷史上恐怕也是第一遭。”

對坐竹筏,安伯塵掃過兩岸道。

他說的是當初匡帝命齊國進貢水竹之事,齊亂因此而起,眼下的局勢也與此事脫不了關系。可齊國兵強馬壯,國力穩居大匡三甲,區區水賊竟能長驅直入,視官軍為無物,稍有眼力者便能看出其中的貓膩,何況安伯塵。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諸侯爭雄,不顧百姓各施手段,為的還不是這天下間最大的利益。

“安小友此言差矣,從古到今荒唐之事何其多,帝王一荒唐,這天下便也跟著荒唐起來。就拿三百年前來說。”

易先生坐於安伯塵對首,一邊把玩著鳥籠,一邊笑著道:“安小友可知書生皇帝之事?”

安伯塵喜讀神怪傳奇,《國禮》尚未看完半卷,對於大匡故往歷史並不熟悉。

眼見安伯塵面露探詢,易先生搖了搖頭,目光玩味:“那位帝王也是個奇人,奇思妙想不斷,後宮佳麗三千看膩了,竟然別出心裁,命令後宮都改穿書生裝。到後來武士裝、僧袍、道服。林林總總皆讓後宮佳麗換穿。女子男裝別有風情,他玩得不亦樂乎,孰料民間女子亦投其所好,紛紛改穿男裝,可並不是所有人都和他一般癖好,民怨不絕,傳入宮中匡帝大怒,下令嚴禁民間女子改穿男裝,又命各地巡監,若遇上女子男裝撕其衣衫以儆效尤。可宮中不絕,民間又如何絕得了,即便被撕破衣衫,醜態百出,仍屢禁不止。那年的大匡一眼掃過,皆是穿著男裝的百姓,難覓女子蹤影,後人大嘆荒唐,直到匡帝駕崩才止住。”

“滿國皆男子,那豈不是成了男兒國?”

安伯塵笑著道,腦中不由浮現出一個灰布道袍紅發飄飏的身影,在他記憶中,那夜的月光從未有過的嫵媚,將她高挑的身姿倒映於地,和月光一樣纖細皎美,然後故作高深莫測的問道,你想學道法嗎。

“女為悅己者容,卻大多薄命,說到底還不是因為男子寡情。”

逆流而上,江風陣陣,對面的易先生感慨道,話音突然一轉,直視安伯塵:“你應該還沒見過她的真容。”

聞言,安伯塵不動聲色,心跳難免快了幾分。

易先生口中的她還會有誰,可他又是如何猜到?

戲虐的看了眼伯塵,易先生從竹匣中掏出一把金玉雕鏤的精致酒壺,自顧自的喝上一口,幽幽道:“你若看過她的真容,定不會再想看第二眼。”

心頭忽地一緊,安伯塵沒來由的生出一絲煩意,強忍著濃濃的好奇和疑惑——又或是緊張,將頭轉向另一邊,充耳不聞。

三年了,安伯塵卻連她的真容都沒見過,雖也一起神遊大匡,可司馬槿的元神和安伯塵的天地雙魂一樣,只是模糊的虛影,難辨容顏。

不會再想看第二眼。

安伯塵竭力不去胡思亂想,卻始終甩不掉這句經久回蕩在耳邊的話。

若她終日藏在面紗下的容顏真像易先生所說的那樣,為何會被司馬家當成和皇室聯姻的工具,因為易容嗎。可是。

冷風從兩岸吹來,卷起皎白的光暈飛馳在柳林道間,歲月如梭,華光流韶,編織成一段段零碎卻輕巧的歌謠,把夜江染得青蔥而明麗。

安伯塵靜靜聽著,靜靜看著,長發飄飏,漸漸的,眼裏的復雜隱沒,隨風逝去。

看向轉眼變回雲淡風輕,嘴角揚起淺淺的弧線,不知在回憶著什麽的安伯塵,易先生眉頭挑起,面露詫異,隨即恢復如初。

“相知不如不見,相見不如不遇,可惜這世上能懂的人太少太少。”

易先生擊水長嘆道,眼裏閃過一絲緬懷,絲毫不顧正想著伊人的安伯塵。

安伯塵兀自看著兩岸風月,並沒搭理對面的中年人,若不是為了飛龍駕,安伯塵定會將這個惹人嫌的易先生一腳踹下西江,揚長而去。女子善懷,亦各有行,許人尤之,眾稚且狂。我行於野,芃芃其麥,控於大邦,誰因誰急。大夫君子,無我有尤,百爾所思,不如我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