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淚凝幽夢,與誰托付花盟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都是讀書人。

——俚語

“快哉快哉!這等無恥之徒,正當一腳踹落。看他以後還敢來我堂中聒噪!”

“只不知,這殺才也算是道門弟子,卻為何如此齷齪?”

大呼痛快之余,醒言不免有些疑惑。這趙無塵,好歹也算華飄塵好友,又得黃苒賞識,若按“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的說法,這廝又怎能說出剛才那般不堪的穢語。

其實少年有所不知。這世上有一等人,徒有一副錦繡皮囊,本質卻是腐壞。這種人,若遇他敬賞之輩,不自覺就收起猥瑣心思,擺出一副風流模樣,與諸人一起談風弄月,往來唱和,頗似人模人樣。但一待遇上他藐視之人,則又自動換上另一副嘴臉。

趙無塵正是這樣的勢利小人。這廝原是揭陽地界的世家大族,據說祖上還是湮滅已久的南越國王親貴胄,倚仗這樣身世,原本對醒言就已是萬般不屑,不太當人看,又何況是現在身為妖精異類的寇雪宜?難免就愈加放肆,只把她看成一件低賤貨物。

只可惜,這次趙無塵卻想差了念頭。也合該這小子倒黴,他這次招惹的這位頂著虛職的張堂主,別看年紀小,卻是知書達理,又經得饒州城市井煙塵中多年磨練,本就不是什麽純良善主;再加上剛剛從一場血火廝殺中歸來,生死戰陣都見過,還懼他這點小場面?現在觸他黴頭,焉能不敗!

當然,醒言卻一時想不到這許多情由,心下恨恨之余,也只當那廝是鬼迷心竅吃錯了藥。既然眼見齷齪之徒已被踹落崖下,便不再管他,只笑吟吟跟瓊肜說道:

“妹妹啊,壞人已經打跑,咱還是先扶你雪宜姊進屋歇息。”

“嗯。”

還在欄杆上戀戀不舍朝下張望的小丫頭,聽哥哥招呼,便幹脆利落的一聲應答,跳起來跟在他身後,去扶那位如遭霜淩的雪宜姐姐。

剛一左一右扶著寇雪宜走出幾步,醒言卻似又想到什麽,便說道:

“瓊肜啊,現在壞人多,你還是先留在屋外,看看有沒有壞人再來。有人來就叫我。”

“嗯,好!”

這個吩咐正中瓊肜下懷,立即松開小手,一蹦一跳奔到袖雲亭邊,繼續觀看山下那個黑點,像蝸牛般緩慢移挪。

略扶著雪宜香肩,醒言小心翼翼的將她扶進四海堂正屋之中。這時,寇姑娘臉上猶帶淚痕,渾身微微顫抖,顯見內心頗不平靜。

將她扶入屋中,醒言便順手帶上門扉。不過,稍一遲疑之後,又反手將木門拉開。現在,這四海石屋門戶洞開,從外向內固然一覽無余,從裏朝外,也很容易能看到屋外動靜。

就在少年將門扉打開之後,這屋內情勢,已是風雲突變:

剛剛還一臉嘻笑的少年,突然間就變了神色,“倉啷”一聲,那把原本應在鞘中的鐵劍,已然緊倚在女子雪白的頸頭。

“說!你倒底是何人,來我四海堂又有何居心!”

神色凝重的少年,低沉而果決的喝道。

這一番風雲變幻,那寇雪宜卻如同早已料到一般;要害處冰冷的劍鋒,正咬合著雪嫩的肌膚,但卻絲毫沒能讓她害怕。只聽寇雪宜語氣平淡的說道:

“恩主莫著忙。雪宜這幾日,正是等著此時。”

“不錯,那趙無塵雖然無恥,但他說得沒錯,我寇雪宜確實不是人,而只是山野中一個卑微的草木妖靈。”

說到此處,秀眸微舉,卻見眼前之人,神色並未有任何異樣,仍是沉默如水。於是又繼續說道:

“在眼前這方圓五百裏的洞天中,有一處人跡罕至的冰峰,其上冰雪亙古不化。冰峰最頂處的冰巖雪崖,便是雪宜的家。”

“我來到世間第一眼,便是看到一片雪色明透的冰壁,然後,發現自己正飛舞在一株美麗的花樹間。”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這樣的花樹,你們叫她‘梅花’。”

此時,寇雪宜面前唯一的聽眾,已是雙目瞑閉,似乎已經睡著。只有那把古劍,仍然一絲不苟的保持著原來的姿勢。

“不知道過了多少年,我發現自己慢慢長大,也飛得更遠。但我始終都不敢離開那棵終年開著淡黃花朵的梅樹。直到有一天,突然有一道霹靂,從比冰峰還要高的天上朝我打來。還沒等我知道發生什麽事,就看到身邊那棵一直陪著自己的花樹,已經變成了一陣紛紛揚揚的粉末。”

“那時,我還不知道自己應該心痛。便飛得更遠。然後就遇上一條也會說話的大蛇,很兇狠的說我要認他做大哥,否則就要吃掉我。我也不知道什麽叫吃掉,不過還是聽了他的話。”

“大哥知道很多我從沒聽說過的事,包括那道毀了我樹家的雷霆。他說,那是我們妖怪修行第一個五百年,注定要遇上的雷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