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麗日光風,須防射影之蟲

“以前真是瞎眼了……”

近些天來,曾經威震南海的水侯孟章性情越來越像一個凡人。在這樣大敵壓境節節進逼的時刻,孟章卻突然在瓊珊樹林的深處審視起自己的私人感情來。

攬著懷中淚痕依稀的婢女,宛如一道靈光閃過,孟章突然覺得,或許自己從前孜孜不倦追尋的東西,他其實早已經得到了。

“雪笛靈漪”?“艷絕四海”?

這些往日每一想起便似在孟章神魂中閃耀過一道璀麗光環的字眼,此刻與眼前百依百順的月娘可人一比,卻都成了不值一提的毒草。此刻這月娘柔美的面龐,便好像一劑靈丹妙藥,讓這位沉淪已久的南海霸主猛然又找回真正的方向。

“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知道什麽是南海水侯!”

只不過刹那之間,多少天來在孟章頭腦中一直隱約徘徊的想法,在這一刻終於變得無比清晰;他終於明白,自己落到今天田地,都因為北面那些賊子步步相逼;誰能理解他孟章的苦心?他都是為了普天下的生靈!而那老奸巨猾的雲中君,饒是自己這事做得如此保密,卻仍似聽得些風聲,猜出些端倪,竟依著自己愚知淺見,想來阻止他孟章這樣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直可與天地齊壽日月同輝的豐功偉績——

哈!好!既然那些愚民蠢神不能明白他孟章的良苦用心,那到自己事成之日,哪怕是血浪盈海、天地倒轉、日月逆行,他孟章也要讓所有與他為敵之人形神俱滅,魄散魂飛!

……就在驕傲的南海神侯暗自發下這樣兇狠決絕的詛咒時,那些被他詛咒之人控制的南海北部海疆中,卻正是一片陽光燦爛。在龍域九井洲外的西北海疆,西到流花洲,東到神牧島,在醒言從鬼方回來的這幾天裏,顯得十分平靜;除了從後方運來的物械資源依舊絡繹不絕,其他都不見什麽動靜。

就在醒言醉酒那天的四五天後,這一日南海中正是陽光明媚,和風細細;本來無風也三尺浪的南海大洋中,呈現出一派難得的平靜風景。雖然海面風輕,但此刻天邊的日頭卻頗為毒辣,白亮亮的光芒從正南天空雲間射下,就如爐火般燒烤著下方大洋中幾個彈丸一樣的洲島。

這天裏,到了中午,等吃過午飯,好動的小瓊肜便跟醒言招呼一聲,自己跑去伏波洲西邊的海灘上,坐到一處表面平滑的礁巖上,蕩著腳兒,興致盎然的看那些從後方絡繹而來的運輸隊伍。看到高興處,這小丫頭還會發出一兩聲真心的驚嘆:

“好蠢的大豬啊!”

瓊肜口中的大豬,其實是遍體銀白的細嘴巨獸,正在眼前的風波浪濤裏首尾相銜,移動如山。這些海濤中巍然前行的異獸,一個個身形龐碩,差不多都有兩三間民房那麽大;看形狀,這些異獸就像一只只被放得巨大的穿山甲,唯一的不同就是身上的鱗甲盡皆銀白如雪,在午後的陽光中有如明鏡,閃閃發光。這些燦爛瑩白的巨獸,當然不是瓊肜信口稱呼的豬豕,而名叫“巨蝜蝂”。

巨蝜蝂乃是四瀆水域彭澤湖中特產的怪獸,生性奇特,遇物輒負;每在水中撈起沉船巨物背上,便昂首而遊,也不管自己背不背得動。更有甚者,即使背上重量已經難以背負,只要遇著可以挪動的物事卻還會忍不住伸爪撈起,放到背上。而巨蝜蝂背上的鱗片,又出奇的生澀,只要物品放上去都很難滑落。因此,依著巨蝜蝂這習性,饒是它身軀龐大力量無窮,也會不出百裏便很容易就被背上的重物壓垮,整個身軀傾側踣跌,沉入湖中,狼狽無比。正因為這天生負物的習性,這巨蝜蝂便整日疲敝不堪,以致每頭蝜蝂最多只能活上四五十年——對於它們這種龐然大物來說,四五十年的壽命實在算得很短。

當然,現在瓊肜看到的銀色巨蝜蝂,早已被彭澤水族訓練過,替龍族運物之時,它們不再見物就抓,而是老老實實背負著適當的物資長途跋涉,成為四瀆水族最好的運輸靈物。不過,所謂“本性難移”,即使這些彭澤巨蝜蝂千百年前便被馴服過,此刻用它們向南海運送物資之時,仍需專門武士一路隨行看管,否則說不定轉眼它們便撈上一艘沉船幾塊浮洲,放到那些寶貴的物資之上。

說過水族這樣奇物,再說瓊肜,雖然那些銀色“大豬”如此可愛,但一天之中也總有看膩的時候。因此,在海風中蹺著腳兒專心看了半個多時辰,瓊肜便對波濤中那些載沉載浮的巨獸失去興趣。到這時候,她終於發現頭頂的日光是如此強烈,照到自己臉上只覺得熱烘烘的十分難受。

“好熱啊!”

“會不會曬黑?”

捏了捏自己那張從來都粉潔嫩白的臉,瓊肜憂心忡忡的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