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蕊結同心,花開蓮房有子

結就來生雙綰帶,寫成今世不休書!

——佚名

當暮色中的饒州城亮起更多的燭火,那迎親隊伍也到了季府所在的細柳巷前。

到了巷口,端坐在高頭大馬上的醒言看到分明,整個狹長的細柳街巷滿街都高懸著大紅燈籠。不僅每家每戶門前彩燈高懸,便連沿街的楊柳樹枝上都系著許多紅彤彤的燈球。眯縫著眼睛,從那滿目的紅光中向街尾眺望,便見那座高大的府第門前正是張燈結彩,人影幢幢,燈火輝煌。

本來,這些天來醒言張羅著籌辦婚事,種種的瑣事自己親手置辦安排,忙前忙後之余,倒仿佛有些錯覺,好像自己是在忙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這種感覺,甚至一直持續到自己從馬蹄山家門前出發,穿紅掛彩地騎在高頭大馬上被簇擁著向饒州行進,他還只顧回想諸般安排是否周到。這般鎮靜淡然,到這時終於被打破;當他到了細柳巷前,望見那燈火通明處晃動的人影,一刹那他突然激動起來。心跳加速,臉上發燙,一顆心狂跳,真似快要從胸膛中蹦出來。正下意識手捂住胸膛,忽聽那巷內傳來一聲拉長了的高喊:

“新郎到!——”

刹那間,沿街遍地的鞭炮都被點燃,煙花爆竹蹦到半空,轟然炸響。轉眼後,整個街巷沉浸在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中,到處都彌漫著火藥的焦香。鞭炮的余音稍稍落定,迎親隊伍中的吹鼓手們賣力地奏起喜歌來。喇叭嗩呐滴溜溜地吹著《相見歡》,鑼鼓手震天價敲打著《時月令》,之前矜持著緩緩前行的隊伍,霎時丟了莊重,個個踩著嗩呐鼓點奔跑上前,從醒言馬前一湧而過,奔到那細柳巷尾季府大宅前,和那些送親的季府家人鬧成一片。那季府大門前頓時人生鼎沸,嘈雜一片!

當這樣帶著古時搶親遺俗痕跡的歡鬧稍稍安定,馱著醒言的白馬也終於行到了季府近前。當他一靠近,仿佛許多人同時得到了號令,剛才還在互相揶揄廝鬧的人們霎時朝兩邊散開。洞開的季府院內有兩對歌女從明燭高燒的內院對對舞來,踩著鋪地的紅氈,袖帶飄飛,仰首低徊。快舞到門口時,便都妖嬈了腰肢,歡喜了容顏,齊聲高唱那祝福婚姻的《子夜四時》:

“春林花多媚,春鳥意多哀。春風復多情,吹我羅裳開。

朝登涼台上,夕宿蘭池裏。乘月才芙蓉,夜夜得蓮子。

仰頭看梧樹,桐花特可憐。願天無霜雪,梧子解千年。

淵冰厚三尺,素雪復千裏。我心如松柏,君子復何似。”

歌聲婉轉嫵媚,春意盎然。歌舞之中,馬上便有一位綾羅滿身的壯實老媽兒,背著鳳冠霞帔、遍體金紅綢裳的新娘從內院走來,在眾人矚目之中顫巍巍走向大門。當新娘子被從內宅背出,分列喜氈兩旁的歌女之間又立時奔出七八位唇紅齒白的小廝女童,挎著花籃,在新婦前後左右歡笑奔跑,一邊笑鬧一邊不停地將籃中鮮花花瓣灑向空中,頓時這燈火通明的季府中便宛如下起一陣繽紛的花雨。

當光彩照人的新娘被腳不沾地地送入花轎之後,那臨時出借宅院的季老爺子夫婦也同那些婚嫁中女方父母一樣,跟著來到花轎前。當眼睜睜看著罩著紅蓋頭的女孩兒被送入轎中,最近已將表字改作“明言”的季老爺子,也不管自己是當地望族的族長,不顧形象,只抓著花轎的橫杆死不放手,老淚縱橫。看他傷心模樣,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還以為真是他珍愛非常的親生小女離家遠嫁。

老先生涕淚橫流之際,直等旁邊有人提醒,說是眼前這轎中的女孩兒是要嫁給他最得意的門生張醒言,老先生這才恍然大悟,迅速放手,催轎子快行!

當季老先生放手,迎親隊伍便從季府轉出,簇擁著駿馬花轎吹吹打打向馬蹄山張宅回轉。

這時又有季府派出的上百人送親隊伍加入其中,聲勢更加浩大,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便直奔東城而去。因為排場隆重,剛才一番折騰下來便比別人家迎親耗時。等他們這行隊伍走到東城門時,已是暮色濃重。要是在平時,這城門早已關閉,無法通行。

不過,幸好那當地太守早聽說張醒言種種事跡,況這又是近在咫尺的上清道門中事,他這一小小太守哪有不奉承之理。當即,這平時早該閉鎖的城門今早只不過虛掩;等醒言迎親隊伍一到,守城官兵們便忙不叠地開門,一個個擠上前來,跟白馬上這位名聲遐邇的新郎官道喜。所有的兵丁恭敬神色發自心底,倒好像是自己上司娶妻一樣。

見軍爺們這般湊趣開朗,醒言心下也十分感激。當即便下馬,從懷中掏出之前給撒花小廝們送剩的紅包,親手分給守城的官兵。

等告別東城官兵,天已經完全黑下來了。這時在娶親隊伍回返的方向上,一輪明月掛在東天,柔柔地發著橘黃色的光芒。十五月中的圓月,正仿佛溫柔的笑臉,在天邊和藹地看著這些喜氣洋洋的人們。而出了城,行走在荒郊野外,隊伍中此起彼伏的鑼鼓嗩呐聲便傳的更遠,一聲聲在空曠遼闊的清夜饒州大地上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