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曾經一輪月 倏然識化蝶(第4/5頁)

我原以為我和古市長見面會在一個戒備森嚴的隱蔽場所,沒想到竟然會是大搖大擺地在校園中漫步,一邊走一邊小聲的說話。

古處長有任務交給我,而我的任務和今天參觀龍首塔與狀元橋的那夥人有關。看那夥人今天參觀的東西,就知道是沖著蕪城的梅氏家族來的。至於那幾位外賓,是來參加蕪城舉行的一個研討會,這個研討會的名稱叫作“梅文鼎學術成就國際研討會”。梅文鼎是梅氏家族的先人,我在菁蕪洞天的象牙牌上也看見過他的名字。至於這個研討會,說來話長——

梅文鼎是中國清初年間的傑出學者,他的數學著作共有十三部四十卷。他對傳統數學中的線性方程組的解法、勾股形解法(三角函數)、高次冪求正根等方法進行了系統的整理和研究。他堅信中國的數術之學“必有精理”,同時也能用平和的眼光看待當時已傳入中國的西方數學。他是十八世紀集中西數學的大成者,可以不誇張的說,他是那個年代世界上學識最為淵博的數學家。(徐公子注:梅文鼎其人其事當然真實無虛。只是寫在小說中,後文有些情節大家就當作小說來讀吧。)

說到這裏,多聊幾句題外話。自從“五四”之後,大多數人心目中的中國傳統知識分子形象,就是範進、孔乙己之類漫畫與醜化的形象,除了會死記硬背四書五經之外一無是處。然而事實絕非如此,別的我不清楚,但中國傳統的數學知識是頗為豐富的。現代工科大學有兩門課程叫材料力學和工程力學,非常難,而且運用了很多復雜的數學計算。那麽在中國古代,有那麽多復雜精美的宏偉工程,是如何設計和計算的呢?

中國傳統的“算法”,普通的四則運算、乘方、開方,可以用珠算術,也就是用算盤。算盤只是諸多計算工具(規、矩、尺、儀、盤等)的一種。工程上復雜的大型計算,往往用算籌,算籌看上去很簡單,就象一把筷子。籌算術神奇而準確,有一個成語就叫“運籌帷幄”,只可惜當代在普通人中已經失傳。近年來社會上流行各種“速算法”,最有名的一個人叫史豐收,象“史豐收速算法”之類的技巧,其實就是中國古代“掐指”算法的一種,也有個成語叫“掐指一算”。但是這些內容,科舉不考,史書不記,外人所知也不多。

閑話少敘,言歸正傳。梅文鼎在當今早已默默無聞,連蕪城當地人知道他的都不多。但是近幾年有一些國外的學者不知從哪裏又翻出了梅文鼎的著作進行研究,給了他很高的評價。日本與韓國有學者甚至發表論文宣稱梅文鼎是十八世紀世界三大數學家之一!(另外兩個當然是牛頓和萊布尼茨。)

國外學者的論文引起了國內的重視,進而引起了蕪城當地領導的高度重視!開會決定撥款拉贊助修建了梅文鼎紀念館。在紀念館落成之時,官方組織了這麽個“國際”研討會,從日本和韓國邀請了幾個研究梅文鼎的學者參加。

蕪城只是一個地處內陸的普通城市,雖然在歷史上是兩千多年的文化名城,但是在當今卻並不是很出名的地方。當時改革開放剛剛進入向外引進學習的高潮,有幾個洋專家千裏迢迢突然到訪,不論是歷史上附屬國家奴還是侵略國鬼子的後代,市領導都覺得臉上有光,好像有了天大的面子,小心翼翼的伺候著。蕪城這個地方恐怕沒有人要去謀害這幾個外國專家,但是市裏的保衛工作還是安排的很嚴密。

然而我的任務卻不是保衛,古處長交待給我一個很特別的不能公開的任務——監視。他要我在公開活動中監視那幾個外賓的一舉一動,看看他們對梅氏家族的哪些遺物特別感興趣,以及他們為什麽會到蕪城來參加這個純粹是象征意義的研討會?當然我們學校參加市裏這次活動的不止我一個,總共有三名老師和三名學生。

這次活動為什麽要蕪城中學的老師參加?說來也好笑,洋專家要來,可是在蕪城九十年代的大小知識分子當中,竟然找不到幾個真正對梅文鼎學術有研究的。別說研究,就連梅文鼎留下《籌算論》能從頭到尾看懂的人恐怕都找不到。倒不能說蕪城沒有人懂數學,但是幾乎沒有人懂得中國傳統的數術表達方式。如果說有,倒是有兩個人,一個人就是榮道集團的董事長張榮道,梅文鼎紀念館就是他贊助修建的。但是張榮道不在蕪城,也不會出席這樣的研討會。

還有一個人就是我們學校軟硬不吃的老牌特級教師唐卿,也就是教我們政治課的唐老頭。唐老頭最早不是教政治的,數學和歷史都教過,但那都是文革前甚至是解放前的事情了。文革後是他自己要求教政治課,也不知道老頭是怎麽想的。老頭對梅文鼎很有研究,所以這次也參加了研討會。如果他不參加,恐怕蕪城方面就真沒有人知道梅文鼎到底有什麽學術成就可以研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