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七章 停櫓收帆江自流 舟行山泊敬亭幽(第3/3頁)

舫船的二樓前方有一間小廳,朝船頭的一面是一扇垂著紗簾帶欄杆的月牙門,玉真公主與兒子坐在簾後看沿江風景,別看行兒平時像個淘氣猴,但在娘親面前卻乖得似個小貓崽子,一邊吃點心一邊陪玉真公主說話。

梅振衣站在船頭,背手看著激起的船舷浪花與流逝的江水。這兩艘船走得比一般的船要快不少,順江流而行未升帆也未搖槳,中午時分到了青漪山腳下,遠處岸邊就是他與清風遇黃龍禪師之處,也是張妖王畫地橫江攔善無畏的地方。

梅振衣的船漸漸追上了江中一艘規模稍小地舫船,耳聞一陣擊節與撫弦之聲,有一男子在船中朗聲吟誦道西塞沿江島,南陵問驛樓。

潮平津渡闊,風止客帆收。

去去懷前浦,茫茫泛夕流。

石逢羅刹礙,山泊敬亭幽。

火熾梅根冶,煙迷楊葉洲。

誰家復水宿,相伴賴沙鷗。

吟詩聲隱約傳來很飄渺,但以梅振衣的耳力當然聽得清清楚楚,此時恰有幾只鷗鷺從江上飛過,此詩好意境,作詩之人好才情,凡人說話不帶仙家妙語聲聞。其中有幾句他沒有理解的太明白,梅振衣也來了興趣,抱拳傳音道:“前方舟中雅客,能否有緣一敘?”

前舟中有一四十來歲的中年人,端著杯子喝酒吟詩,身邊還有一群宴妓撫琴添趣。忽聞船後傳來梅振衣的聲音,就像在耳邊打招呼,男子趕緊起身挑簾走到船頭,只見後方追上來一艘華貴無比的大舫船,一看就是公候世家所乘之物,船夫操舟極為嫻熟,片刻間已經靠到了這艘舫船的旁邊,船頭相隔不過四尺遠穩穩的與江中並行。

那邊船頭站著一位青年男子,三縷長髯形容俊朗,一身道人的打扮。在開元年間,貴族子弟出遊著道裝並不少見,甚至是一種社會休閑時尚,就連這邊舟中的中年男子也身著類似道袍的長襟大袖衣,所以這身打扮也不算很特異。

中年男子一見這艘船與船頭站的道人,就知這對方來歷不凡,絕對是一位很有家勢背景的貴胄子弟,他有點矜持地淡淡一笑拱手道:“襄陽孟山人浩然有禮了!行舟弦歌閑賦,忽聞雅意之聲,請問來者是誰?”

襄陽孟山人浩然?他不就是孟浩然嗎!與王維齊名的田園詩大家,別說千年以後,如今已頗有才名,大唐詩風為千古最盛,梅振衣當然聽說過他。

“先生自稱孟山人,我姓梅,就叫我梅山人吧!舟中聽聞先生之詩,感意境悠然,特奉送蕪州美酒老春黃一壇,特產菜肴一席,添飲吟雅趣,不請自來望孟兄莫要嫌我煩擾。”古人自稱山人有多種含義,可指修仙之人,也可能是自謙沒有官職在身。

說著話梅振衣縱身一躍已經跳到了孟浩然的船頭,左手托著一壇酒,右手提著一個朱漆食盒,孟浩然眼睛一花,對方就已經上船了,看來這位梅山人還精通武功,剛才沒見他手裏有東西,想必是沒看清楚。

來客姓梅,此地是蕪州,再看看對方那艘船的氣派,一定是南魯公府的子弟了。孟浩然前年曾行遊長安,聽說過南魯公出於蕪州梅氏,他本以為對方會請他過去,沒想到梅山人自己跳過來了,還帶著酒菜,微微有些意外。

“山人既有雅性,若不嫌此舟寒微,請到艙中一敘。”孟浩然揮袖挑簾,一副清高之態,將梅振衣迎進了船艙,命宴妓重新擺席,換上梅振衣帶來的酒菜,兩人對座飲酒閑談。

“方才聞孟兄吟到山泊敬亭幽一句,知為即興之作,才情令人佩服,但詩中火熾梅根冶何解?石逢羅刹礙又何指?恕在下學識淺薄不能盡然領會,請指教。”古人吟詩有時用典太過生僻,旁人還真不好理解,梅振衣剛才沒聽明白的就是這兩句,當面向孟浩然請教。

孟浩然已有幾分醉意,聽梅振衣這麽問,略帶自得之色解說了一番:梅根當然不是梅樹的根,是九華山下一處地名,火熾形容爐火旺盛,那裏是自古產銅冶銅之地,孟浩然不久前行遊經過,此句火熾梅根冶,與下句煙迷楊葉洲成聯。

至於石逢羅刹礙,梅振衣每個字都聽懂了,就是不明白何指?羅刹為梵文羅叉娑的簡譯,也可指代惡人惡事,這青漪江上哪來惡石档航道?這麽一問孟浩然的話就多了,甚至帶醉扯到了遠在長安的天子李隆基。

聽言知意,孟浩然說話自然文雅清高,但梅振衣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理解的比原話更清楚話說孟浩然出生於襄陽,早年一直在鹿門山中以隱逸之士自居,每日於田園看著僮仆弄田桑,無事讀讀書、寫寫詩、釣釣魚、喝喝酒、泡泡妞,常自比渭水垂釣姜子牙與躬耕南陽的諸葛孔明。

就這樣一直“隱居”到四十歲,再也“隱”不下去了,因為他發現自己這樣成不了姜尚與孔明,也沒有文王與劉備來請他,於是在前年(大唐開元十八年,公元730年),孟浩然離開鹿門山應進士舉不第,隨後在長安四處獻詩結交名士,倒也名動一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