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四季夕光談亭晚 歸塵巫山枉斷腸

李白連連搖頭道:“永王乃太皇之子,今皇之弟,奉太皇之命下廣陵,何亂之有?我欲諫永王領水師出長江口,取海路北上攻擊燕地,與郭子儀大軍兩路夾擊,何愁叛亂不平?”

梅毅嘆道:“長江水師跨海北上並非良策,長襲自損戰力且入不明之地,永王若有擁兵自重之心,斷不會聽從。”

李白看著手中的酒杯:“閑居多年不得大用,今逢禮待,我必要見永王諫策,了慰平生之憾,將軍且飲酒,休再多言。”

李白並不計較梅毅說的話,但也不聽他的勸告,喝完了這一壇酒梅毅只得告辭,站在長江波濤之上,看著李白的船揚帆順流東去,梅毅連連搖頭卻又無計可施。

如果換一個知道更多內情玄機的人,比如梅振衣或鐘離權,是不會在此時勸阻李白的,長庚星君李太白謫身下界這一世,求得並不是修行神通,也不是以超脫輪回為目的,這些成就他早已擁有,就是來見證世間從未有過的這樣一種人、這樣一世的經歷,最終堪透“適志”之心。

謫身下界不帶著仙家神識與輪回之外的見知,就是以李白之身見證這一世,求發願圓滿,若這一世未能堪透,那麽就在輪回中繼續堪悟,這些是梅毅尚未觸及的境界。一位才華冠絕千古之士,他身處人世間究竟有哪些成就能超越歷史,又有哪些作為不得不屈服於歷史?便是李白留下的思考。

李白到了廣陵之後,果如梅毅所料,並未受到永王真正的重用,李白的獻策也未被采納。永王招李白入幕府,不過就是利用他的名望,來彰顯自己的招賢納士之心。當時兵亂並未波及江南,與北方的滿目瘡痍不同,江南仍是繁華富足,府庫租賦堆積如山。永王一見這個景像,就有些不想離開了,起了擁兵割據之心,在廣陵止步不前,李亨當然也預料到這種可能,派人下詔命李璘回到川中太上皇的身邊,而永王不聽。

吳郡采訪使李希言派人送來公文,詰問永王為何率軍無旨東來?文中以平級對等的語氣,直呼李璘之名。李璘被激怒了,認為對方“平牒抗威”,派手下將軍進攻李希言,並且向四周派兵命各州服從,勢力一直延伸到蕪州北境的當塗一帶,李白就是李璘派往當塗的使者。

北方戰亂未平,皇家兄弟之間的內戰卻在江南打響了,但這場內戰結束的很快。廣陵采訪使李成式與河北招討使皇甫銑進攻永王,未及交戰永王手下的將帥先叛了一大半——他們也看清了形勢並不想跟著永王造反,永王身邊領兵的武將只剩下了一位高仙琦,就是請青城劍派眾高人出山的那位。

永王的軍隊在丹陽大敗,高仙琦護著永王向鄱陽逃竄,一直逃到了大慶嶺,最終完全潰敗。永王李璘中箭被俘,皇甫銑為絕後患將他殺了,高仙琦在高人的保護下逃走。

永王本人尚且被殺,他手下的將官以及謀士自然不能幸免,大多死於亂軍之中,只有李白仗著高超的劍術自保,並未死於亂軍。別人能逃走,他卻不能逃,他的志向是建功立業安邦定國,現在卻落了跟隨永王反叛的罪名,他如果逃走不再露面,這一世的罪名就座實了,莫談什麽適志之論。

李白離開亂軍之後到了彭澤向官府自首,彭澤府一聽來人是李白都吃了一驚,李白當時的名氣很大,而他接受永王的邀請去廣陵的事情,川中以及江淮一帶都聽說了,只能以附逆的罪名將李白投入獄中。

獄中的李白也看透了這場叛亂,曾寫了一首詩言道:“漢謠一鬥粟,不與淮南春,兄弟尚路人,吾心安所從?”暗指李亨與李璘兄弟,他所勘悟的並不是僅是世情,也包括這一生的志向所求,無所謂悔恨,只是悟透而已。

李白已經在獄中等死了,有很多人都向皇上諫言要殺了他,這樣的一世見知,長庚星君在天上做眾生觀是很難感悟的,只有謫身入世自己去造就才能有所得,但朝中也有人愛惜其才,知其無辜,通過種種方式為其減罪。禦史中丞宋若思將李白從獄中放了出來,安置在自己的幕府中,但李白最終未能免罪,被長流夜郎。

一生仗劍行遊清高狂放的李白何曾受過這種罪?以李白的身份名望,在流放途中並未受多少苦,他的妻子宗氏一直把他送到潯陽,沿途也有與地方官吏飲酒賦詩遊山玩水的應酬,但他的心境恐怕只有自己清楚了。

事情的轉機出現在第二年三月,當時長安與洛陽相繼已收復,因關內大旱,皇上下旨大赦天下,流罪以下一切放免,李白也獲釋了,當時他剛剛經過巫峽,接到釋令之後,立刻調轉船頭東下又回到了江南。

至此,謫仙李太白這一世多姿多彩的見知終於完滿,見證了這世上前所未遇的興衰冷暖,只等著最後堪透一點靈犀的時刻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