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傳 曉寒春山 第一章 曉(第4/4頁)

一心大師低念,一諾道:“蘇施主是怕了老衲會暗助水仙子贏下這局棋吧?”

兩人相望片刻,忽然各自會意一笑,竟有英雄重英雄的惺惺相惜之意。

安掌櫃縮在櫃台後,見狀亦是大松一口氣,悄悄用袖口擦了擦額頭冷汗。倘若這些怪人當真在自己的茶館裏打鬥起來,不僅是客人全被嚇跑,恐怕那點辛苦積攢起來的家當,也經不住那幾個和尚的禪杖輕輕一掃。

他從櫃台後面站起身,卻瞧見不知什麽時候,門外又站著位白衣中年男子。大冷天的,這人手裏居然還拿了一把折扇,扇面上栩栩如生畫了一幅雪景,奇的是那雪花竟是血紅色,一片片大如楓葉。

兩個剛結帳離去的客人走到門口,迎面就撞上這白衣男子,被那人的目光一盯,竟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心直竄到腦門。這兩個客人三大五粗,平日也非膽小怕事之人,這時卻情不自禁低下頭來,一左一右想從對方的身旁繞過。

孰知剛一擡腳走到那人身邊,兩人也不見白衣男子有何動作,突然感到胸口一麻,全身透過一股奇寒徹骨的冰流,整個身軀不由自主飛了起來,雙雙倒撞進門。安掌櫃看得目瞪口呆,心中連呼:“我的媽呀,今天來的都是些什麽人?”

茶館裏劈啪當啷一通桌翻盞飛,那兩個客人的身子撞開三張茶桌,去勢不歇,射向蘇真的後背。一心大師坐在一邊白眉微動,瘦小的身影一晃離坐,倏忽而回,快得令人簡直沒有察覺他已有離開過椅子,可左右懷抱中卻各接住了一名客人。

一心大師垂眼一瞥,懷中兩人渾身發紫,已然氣絕,自始至終,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兩人衣裳上蒙著一層晶瑩的血紅色冰屑,嘴角裏還汩汩朝外淌著黑色的血絲。

以一心大師的閱歷眼光,立時瞧出此乃出於天陸北地冰宮的“蝕冰腐毒心箋”,那白衣男子雖未曾見過,可觀其年齡相貌,必當是冰宮宮主淩雲霄的同胞麽弟,四宮主淩雲鶴。他出現在這裏,當亦是為蘇真而來。

周圍茶客也是看得清清楚楚,頓時又是一陣的雞飛狗跳,彼伏道:“出人命啦,快叫官差!”此起道:“快逃啊,救命呀——”

一心大師慈和的面龐上白髯輕飄,將兩具屍體交與身後弟子,雙手合十低低念頌道:“阿彌陀佛——”

佛號低沉平和,回蕩在茶莊中,將喧嘩驚惶的人聲完全蓋過,宛如晨鐘暮鼓,敲在每一人的心頭。不知怎的,眾人慌亂的情緒為之一定,紛紛站住,扭頭望向一心大師。

水輕盈暗自欽佩道:“雲林禪寺號稱天陸正道牛耳,果非虛名所致,一心大師的這一記‘佛門獅子吼’全無暴戾霸道之氣,卻充滿坦蕩慈悲之襟,也只有他一百五十余年的修為,方能達到如此爐火純青的造詣。”

淩雲鶴手搖折扇亦是一震,他出手之前,盡管已看見了一心大師,卻不認得,見其其貌不揚,容貌蒼老,故此也並未放在心上。不料一心大師佛功深厚如斯,只怕遠在其之上,只是不曉得他與蘇真是友是敵。

蘇真若無其事地拿起茶壺斟滿杯盞,嘴角含著抹冷笑道:“老和尚莫妄動無名之怒,他是沖著蘇某來的,便讓蘇某招待於他!”話音一落,身形已閃到門外。

眾人尚未看清楚,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盤旋飛舞激戰在了一處,直令人眼花撩亂,目不暇給。驀然“砰砰”兩聲悶響,淩雲鶴如柴捆一般倒射出去,空中飛濺一溜的鮮血。他勉強在對面的屋檐上穩住身形,手捂胸口臉色慘白,那把折扇更是已被劈成了兩截,顯然在剛才一下拳指交換中吃了大虧。

蘇真肩頭亦挨了一拳,衣裳冒著絲絲冰寒血霧,瞬間蒸騰作渺渺輕煙。他雙手負後渾不在乎,向著淩雲鶴沉聲道:“滾回去,換你大哥來。”

淩雲鶴胸口指縫間血如泉注,怨毒地盯著蘇真冷笑道:“好一記王指點將,來日必定加倍奉還!”足尖一點,強忍喉嚨裏即將翻湧出的熱血,翻過屋頂消失不見。

蘇真悠然走回座位,茶館裏鴉雀無聲,無數混合著驚恐與仰慕敬畏的目光全落在他的身上。他卻毫不在意,只拿起杯盞啜了一口,說道:“水仙子,該你走了。”

偌冷的早春二月,天寒地凍,那杯盞裏的茶水,卻兀自冒著滾滾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