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風月人聽煙中語 第二十章

野花傳艷目,河柳亂牽情

“我也不知道……”

見月嬋懵懂相問,張牧雲也如在夢中。陌生而妖異的感覺逝去,他只覺得剛才又和上回在寶林寺中一樣,清醒之時卻做了一場奇怪的夢。

“剛才……下了場雷陣雨?”

愣了片刻,張牧雲跟月嬋反問。

“是呢~”

月嬋又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笑語如花:

“仲夏之時忽來雷陣雨,有什麽奇怪麽?倒笑那無咎老道爺,費力做了這一場大法術,卻被一場陣雨澆熄~”

口中笑話那作法失敗的老道士,女孩兒心中卻在躊躇:

“看他呆似一段大木頭,臉上這許多雨水也不顧——要不要伸手幫他抹去呢?”

羞澀的少女糾結一時,到最後終於想到:少年臉上不僅雨水漣漣,不知何時也沾了一些煙灰火道;她舉袖幫他拭去面上臟汙,總歸應該。

月嬋下定決心,便悄悄擡起手,要替那此時呆愣愣的少年拭面——誰知此刻,那少年卻忽然轉過身去,對著暮色中那余煙裊裊的淩亂山場長長地籲了口氣。

“牧雲……”

在他身後的少女悄悄地把手放下。至此,余霞煙燼,暮色驟至,不久有山風冷然,自後颯颯吹衣。回望洞庭,水皆茫茫;再視前方那駐望山川的少年,則一輪皓月自肩生焉。

“雪中無陋巷”,而月色能移世界。當明月光輝撒下,無論是焦黑裸露的山脊還是蔥蘢葳蕤的叢林,盡成一派瓊玉顏色。玉樹瓊山外,則是綿延千裏的淼淼波瀾,其中有月華一道,一路粼粼如灑落的碎銀。

此後不久,回過神來的少年攜妹子找到一處避風山崖休息,初時二人倚巖絮語以待天明,不久便相繼昏然入睡,漸漸肢體傾斜,相互依偎而眠。

等到天明,張牧雲和月嬋也覓路下山,在湖岸逡巡了半晌,搭得一只過往船只回返。途中有人問起君山中昨夜那片火光,張牧雲只推說昨晚雷電交加時,不意電火劈燃山中陳年枯木,林間朽木幹茅借風燃著而已。

此後放舟南下,在日光中離舟登岸,一路往家回返。到得家中,張牧雲想起這兩天經了這場大變故,吃了一場好驚嚇,也不知曾否被什麽陳年猛鬼作祟上身,卻被那老道不辭而別,神女寶扇自是空影,百兩紋銀更是空談,更別提那什麽幫他解脫腰間羈索的法術——於是張牧雲如喪考妣,羞憤交加,此後好幾天中都沒精打采,只悶在家中無所事事。有空時,他就跟那忙前忙後打理家務的女孩兒數落那無咎老道的不是。

鄉村的夏日沉悶而悠淡,這樣的日子中縱然張牧雲不失魂落魄,也還是得每日發呆。不知不覺便是幾天過去,轉眼便到了八月初。這一天中午,張牧雲不知怎麽忽然就有了些精神,邁出房門,走進院中幫月嬋一起伺弄院中黃瓜架,批葉捉蟲。

八月鄉村的中午熱得像饅頭蒸籠,到處都有不知疲憊的鳴蟬叫個不停,平添幾分燥熱。幸好還是鄉村,樹木繁多,到處都有林蔭;別處熱烘烘的風息吹到綠樹蔭裏仿佛平添幾分清涼,吹到身上時不再像燒紅的鞭子抽打一般。於是當張牧雲和月嬋在瓜棚架下一邊捉蟲一邊納涼時,張家村中倒有許多村民走出自己屋院,到那些大樹蔭下乘涼。在他們之中,有位李老漢上午便似趕場一樣,帶著幹糧茶壺跑到村東口那棵歪脖大柳樹下,占據了那只半埋土中的大石碾。等到了午後之時,高瞻遠矚的村老便已用完餐,打著飽嗝,卷著草帽當扇,看那幾個精赤著身子的小伢在村口這塊大路空地上追逐嬉戲。

“請問——”

正當李老漢感嘆那些小廝為什麽從不怕熱時,卻忽聽到旁邊似有個女孩兒聲音在問他。李老漢轉過頭,正見到正午的烈日陽光中俏生生立著一個女後生,正朝自己看。因為陽光強烈,自己又有些眼花,李老漢一時也沒看清那女孩兒具體長啥模樣。他只知這妮子身材勻稱,穿一身黃布裙,頭上裹著一塊藍印花的布巾,手臂中還挎著一只竹籃。那竹籃中拿青布蓋著,也不知裏面放的是菜蔬還是雞蛋。

就在李老漢停下草帽不扇、眯著眼努力想看清那女子長啥模樣時,卻聽她又開口說話——這一回他聽清了,這女孩兒的聲音如同黃鶯兒打鳴一般,靈脆溜滑,細琢磨卻又透著無限溫柔軟款。只聽她說的是:

“請問老伯——這裏是張家村嗎?”

正是:

洞庭山淡碧,雲夢水空蒼。

神姬來洛浦,眼波帶艷陽!